誓歡

157 閻王

老鐵看似不著調,可其實骨子里,卻還是有著一股子俠氣。

葉辛夷雖未入江湖,可從前還是顧歡時便喜歡上酒樓聽說書先生們說江湖上的軼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雖然,她自己沒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但對于這樣的人,卻還是由衷崇敬的。

何況,見葉仕安也是點頭贊允的模樣,葉辛夷除了無聲嘆息,還能怎么樣?

不管怎么說,以沈大人的敏銳,怕是都會有所察覺。不過,罷了,反正她的秘密他已窺探了一些,再多一些,也沒什么。

葉辛夷很是自暴自棄地想道,而且……她杏眼微閃,有錦衣衛插手,總比她獨自一人去查探那些所謂的十二月,要好上許多。

沈大人回了自家小院兒,開門便見得牛子和皮猴兩張笑臉,“老大,今日可與小嫂子有什么進展?”

這兩人如今最最關心的,便是他們老大的終身大事。畢竟,他們老大真的已經老大不小了啊!

總不能等到而立之年了才當爹啊,就算老大等得起,姑娘也等不起,最多兩三年,葉姑娘怎么也會許配人家的。

平日里,沈鉞尚有心思與他們分說兩句,今日卻委實沒什么心情,甚至連應一聲都嫌多余,不過抬起眼,冷冷一瞥,就那么一眼,便是將牛子和皮猴的笑容連帶著身子都一并凍結,眼睜睜僵笑著看著沈鉞從面前走過,大步走進了堂屋,好一會兒,兩人才緩過了一口氣,對望一眼,眼底皆是驚駭。

老大這是怎么了?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閻王臉了?閻王看一眼,陽壽短三年。

“這是怎么了?不是與葉姑娘一家去費大叔家吃飯去了嗎?”書生捏著一本書在堂屋里轉悠,方才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楚。

想著這人出門時尚且興高采烈,每回見了姑娘回來,不說春風滿面,也多是心情明快的,怎的今日卻是這樣的黑面?難不成……葉姑娘許了人,還不是許給他?

沈鉞恍若沒有聽見他的問,沉默著換了衣裳,又從井里拎了一桶水起來,不由分說將手浸了進去,洗得專注,且用力。

小小的院子里,除了那水聲,再沒了別的聲響。

書生跟在沈鉞身后,到了院子里,看著他那般洗手,便是蹙了蹙眉心,再轉頭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一胖一瘦兩道身影正在那兒探頭探腦,目光一過去,便是驚惶如兔子般跳開。

“老大到底怎么了?你知道的,牛子和皮猴兩個膽子小,你可別嚇壞了他們。”

“嘩啦”水響聲登時一靜,卻是沈鉞終于停止了洗手的動作,可他卻還保持著弓腰,并將手浸在水里的姿勢。

過了片刻,才直起身來,也一并將濕淋淋的雙手從盆里拿了出來。

手被凍得微紅,畢竟那水里,可是有冰呢,轉過頭來,嗬,倒與他那雙結了凍的漆眸相得益彰得很。

“葉姑娘要見相思,我應下了。”他沉聲說了一句。

書生愣了片刻,繼而不敢置信,卻又倏忽笑了起來,“就因為這個?定是她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傳聞,以為相思是你的相好,所以才想要見一見,這是好事不是嗎?她若非在意你,如何會在意相思,不……”是嗎?

后面兩個字沒有問出,因為沈鉞倏忽勾唇的笑里,滿藏著譏嘲,讓書生自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心里更是已經猜到了答案定是不是,可是……為什么不是?

“她不是為了我才要見相思的。”沈鉞深吸一口氣,嘴角的嘲意摻了苦味,“雖然她沒有反駁我說她吃醋的話,可是我清楚,她不是為了我。從她瞧見相思時,她便不對勁,雖然她自己只怕也覺得她沒有露出破綻,可是她說話行事間,卻有著微妙的異常。”

書生聽罷,嘆了一聲,“有的時候,太過敏銳也未必就是好事。都說難得糊涂,你又何必事事通透,讓自己不舒坦?何況……當真不是你多想了嗎?我實在想不出葉姑娘除了因你之外,還有什么理由定要見相思。”

沈鉞的神色一瞬間又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你還記得,幾年前,我曾經在明威將軍府碰到一個小丫頭的事兒嗎?”

“自然記得。”書生眸色微黯,“你后來不還遇了好幾回嗎?結果后來那小丫頭掉下了普濟寺后山的山崖……”略頓了頓,書生又道,“不管那小丫頭死或是沒死,你不是已經決定放下了嗎?既是決定放下,那便不要再想了。”

沈鉞扯著唇角苦笑,“書生果真是書生,不過語焉不詳兩句話,你便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老大莫要夸我,只盼著你能聽我一句,顧歡怎么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該報的恩都已報了,最要緊的是當下,你要記得,葉姑娘是你心上的人,該如何做,你自己總能掂量著來。”

沈鉞沉凝著,沒有說話,也不知他到底聽進去沒有。

書生嘆息一聲,老大其實哪兒哪兒都好,唯獨一點,太過重情義。可有的時候,卻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臘八到,年節至。

只是做臘八粥時,不期然地便又想起了這臘八粥還是賀嬸子教她們姐妹倆做的,不能避免地便想起了賀柳枝,想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陳、賀兩家,也不知道他們是否也在做臘八粥,準備著過年。

可背井離鄉,賀柳枝又剛沒了,這個年必然過得失了味兒。

葉辛夷也好,葉菘藍也罷,雖然誰也沒有多說一句,但神色間都有些戚戚焉。

將該下鍋的都放進鍋里,葉辛夷讓葉菘藍看著火,便到鋪子里去幫葉仕安的忙。

這兩日天氣變化快,受了風寒的人不少,哪怕今日過節,亦是有不少病人來看診。葉仕安一個人忙起來也是夠嗆。

果真,到了鋪子里,就是腳不沾地地抓藥、算賬……等到終于將最后一個客人送走時,卻已是差不多正午了。

葉辛夷輕吁一口氣,抬起頭來便瞧見了鋪子外踱著步,被她瞧見,便是驀地垂頭躲開她目光的梁申。

這一位自上次離開,已經好些時日沒有來過了,葉辛夷估算過日子,他的氣性也差不多該過了,算著這兩日便也該過來了,這不就來了嗎?

只是,這位除了氣性大,還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