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不想告訴顧姑娘一聲嗎?”葉辛夷睞了沈鉞一眼。有些奇怪,稱呼從前的自己為姑娘,可是……直到真正喚出的這一刻,葉辛夷恍惚明白過來,顧歡于她而言,當真已經是恍如隔世了。
沈鉞訥訥點頭,“你說得對,是該來。”
葉辛夷抿起嘴角,今日,好像不管她說什么都是對的,不知往后是不是也是如此吶?
到了燈樓,葉辛夷在賀柳枝的長明燈前,雙手合十,虔誠禱告。
來這一趟,雖是心血來潮,但心里卻一直掛著,而今日轉頭望見那身完工的嫁衣時,心頭的觸動,便讓她不得不來這一趟。
寺里隱隱的梵音和那裊裊的檀香味兒,讓她的心,一點點安定下來。
沈鉞轉頭望著姑娘雙手合十,眼兒輕閉的沉靜側顏,心里,亦是說不出的安寧。
也不知葉辛夷究竟與賀柳枝說了什么,良久,她笑著睜開了眼,轉頭望向沈鉞,一雙杏眼恍似墜了星海,亮得人心醉,“走吧!”
沈鉞又是伸出手去,不由分說攜了她的手,兩人并肩,徐步走遠。
他們走離后,燈樓的轉角處卻是踱出了一人,望著他們的背影,蹙了蹙眉心。
片刻后,他才轉身進了燈樓。
入目是閃爍的燈影,恍惚帶人入夢境。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
他轉過了頭,望向身后,亦是雙手合十,恭敬一揖,“了音師傅。”
“你們這里供奉的長明燈應該都有記錄的吧?能給我看看嗎?”
暮色漸漸沉降而下,普濟寺里也隨著暮色點點沉寂下來。
燈樓里只能聽見偶爾燈花爆出的聲響,樓內,數千盞長明燈忽明忽滅,燈影閃爍,映著那長及地的經幡,構建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氛圍。
一排燈架前,立著一個人。
竹青色的素面杭綢直身,身姿挺拔如松,正低頭不知在看些什么,端得認真專注。
哪怕是有人靠了過來,也是半點兒不知。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一聲問,謝銘正盯著手里的那紙箋想什么想得專注,幾乎是激靈著醒過神來。
“你怎么來了?”謝銘回過頭,見到身后一身錦衣的少婦,卻是微微皺眉。
那錦衣少婦眉眼之間滿滿的驕矜之氣,五官之間與謝銘有兩分相似,正是與謝銘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姐,謝嬌。
只是,這姐弟二人自出生到現在便不對盤。
謝嬌聽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想來找你啊?還不是你出來便沒了影兒,天色已經晚了,母親要回府了,見你不回去擔心了,非讓人都出來找,我才不想找你呢。”
“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專心,我來了你居然都不知道?”謝嬌一邊問著,一邊看了過去。
“沒什么。”謝銘說著,就要將那張紙箋卷起時,卻已被謝嬌劈手奪了過去。
謝嬌眼力不錯,方才驚鴻一瞥瞧見了那紙箋上的字跡,這會兒奪過來,仔細一看,她的眉毛登時豎了起來,“謝淵存!我怎么就沒瞧出來,你居然還是個癡情的種。人都死了,你還記得在這兒給她點長明燈?看這紙的材質,怕也好幾年了,你倒是長情……不過,她真死了?你又是何時知道的?”
謝嬌說話時,眉眼間帶出滿滿的嫌惡來,這個表情,謝銘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了。
事實上,自從那個人不在了之后,謝嬌便再也沒有現出這樣的表情了。
謝銘心頭一動,卻不敢置信,目光死死盯著謝嬌手上那張紙箋,“你什么意思?”
謝嬌嗬了一聲,“事到如今,你還裝什么裝?你莫說你不知這是顧歡的生辰八字啊!”
那個名字,已經多少年未曾再聽過了,可聽到時,謝銘還是第一刻便想起了記憶深處那鮮活的少女。
可他卻是木呆呆地又問了一句,“你說誰?”
“你是耳聾了嗎?我說顧歡啊,顧歡!你可別說你不記得她了!你從前雖看不慣她,可我還不知道你嗎?你什么時候對女孩子看進過眼里,也只有她了,雖然處處挑剔,可不就是因為看進眼里了嗎?”
“她家被抄的那陣兒,你還大病了一場。”雖然病好之后,便絕口不提顧歡此人,好像從不認識這人一般。
哪怕是后來聽說顧歡被遣去了南京教坊司,也再未去探聽過什么。
謝嬌有些搞不懂自己弟弟那別扭的心思,可有些事情,雖然謝銘沒有說透,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認,可許是孿生姐弟的緣故,謝嬌就是一清二楚。
若說她和顧歡是天生犯沖,因著朱景雩,她更是處處看顧歡不順眼,那真正恨上顧歡,卻還是因謝銘的緣故。
他們姐弟二人,沒有少因顧歡起齟齬。
她這個弟弟,自懂事以來,就是少年老成,實際上卻是個冷情的性子。
哪怕,她是他親姐姐,還是雙生的那種。可他待她,卻從來不上心,憑什么,卻要待顧歡,一個四品將軍府的庶女那般不同?
若非謝銘,她也不會注意到與她云泥之別的顧歡,更不會進而注意到朱景雩……
謝銘卻是目光幽幽定著她,良久,這才道,“我又不知顧歡的生辰八字……”他方才,只是覺著那生辰有些格外眼熟罷了。
可謝嬌卻記得,哪怕那人早已消失在自己生命中多年,可還是一眼便勾起了回憶。
“再說了,誰說她死了?這不過就是一個巧合罷了!這同樣八字的,難道世間只一人么?”謝銘從齒縫間蹦出這一句,目光幽沉望了謝嬌一眼,便是大步越過她,快步離開。
謝嬌咬了咬牙,抬頭望著這滿樓的燈火幽閃,狠狠一跺腳,將手里已經揉成一團的紙箋狠狠擲在了地上。
轉身,便是大步走進了樓外深沉的暮色之中。
她與顧歡,果真是天生犯沖,不管她生死,緣何這么些年了,卻還是要來給她心上添堵?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廂,謝家姐弟各懷心思,卻都是不痛快。
那邊廂,沈鉞這一天,與心愛的姑娘去了新宅,商量了往后家里該如何布置,與姑娘一同用了午飯,一同普濟寺一游,又與岳家一道用了晚飯,很是其樂融融,只覺得滿心都是歡喜。
等到回了河槽西時,腳步都是輕快得快要飛起來一般,嘴里還哼著小曲兒,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