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敗家,不過聽著這聲聲祝福,不管是真心,還是敷衍,這心里,卻也要舒暢許多。
葉辛夷拭凈了淚痕,將沈鉞那張藏藍色素面的湖綢帕子捏在掌間,在蓋頭下,彎起唇角,真正笑了。
喜樂聲中,迎親隊伍在那些搶喜錢的圍觀人群簇擁中,蜿蜒行遠。
不遠處的街邊,卻是有一人,站著望著,神情卻與旁人截然不同。
葉辛夷……他還真是錯看了她。這才幾日?她居然就真嫁給了那姓沈的?
“爺,咱們回吧?”常茂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道。
梁申望著那已漸漸走遠的迎親隊伍,面容有一瞬的扭曲,片刻后,終于是咬著牙收回了視線,而后,一拂袖,便轉身大步離開。
乾和帝新賜給沈鉞的宅子,在元明街,離三柳街不過兩個街口,離著金城坊最為熱鬧的昌平街也不過三個街口。
今日,那宅子已是張燈結彩,滿滿的喜氣。
將一整套迎親的程序走完,葉辛夷被送進了婚房。
婚房設在第二進的東居室。沈鉞是孤兒,沒那么多的親戚來鬧房,而他那些同僚或是兄弟們,都是男人,自然也不好來鬧。
因而,喜娘主持著撒了喜帳,吃了半生餃子,又喝了合巹酒,把該行的禮都行過了,便是識趣地退了下去。
房門輕掩上,偌大的房內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沈鉞轉頭望著難得一身盛裝,看上去比之平日更加明艷的葉辛夷,有些惹不得眨眼。
葉辛夷卻覺得不自在極了,抬手捂他眼,“別看別看,小心看了夜里做噩夢。”
葉辛夷真是對如今盛行的新娘妝容深惡痛絕,開臉就不說了,那點兒疼,她還不放在心上。
可左一層右一層的往臉上撲粉,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么白,是鬼嗎?
再加上那鮮紅的胭脂,能好看得了嗎?葉辛夷房間里那面銅鏡不怎么清晰,她只看了個模糊的剪影,可想必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葉辛夷想想,都覺得有些惱。
沈鉞不妨她有這一手,一雙眼倒是被她的手捂了個正著。
那柔嫩帶著淡淡馨香的掌心覆在雙眼之上,沈鉞終于明白,溫香軟玉四字從何而來。
感覺到手掌下眼皮子跳動,他輕眨眼皮,睫毛刷子似的掠過掌心,癢酥酥的,葉辛夷臉兒一燙,連忙將手一縮。
沈鉞喉間克制地一滾,可一雙深墨般的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將葉辛夷緊緊盯著,目光直白而火辣。
葉辛夷自認不是那等閨閣女兒,可也被看得雙頰緋紅,不自在極了。
“你……你不是還要出去敬酒嗎?”
外頭的宴席還在等著新郎官兒呢。
“你餓不餓?”沈鉞卻是不答反問。
“不算。”葉辛夷搖了搖頭,“方才出門前菘藍才煮了一碗湯圓給我吃。”小門小戶之家就是好,沒有那么多規矩。
“可折騰這么久也差不多了。凈房就在那邊,我讓他們給你送熱水來,你先梳洗一下。我回頭讓他們給你送吃的來,你想吃什么?”
葉辛夷略一沉吟,也不跟他客氣了,“就下碗面吧!加些菜就好。”
沈鉞應了一聲,便是從床沿站起了身。
“你等等。”葉辛夷卻是喚住了他,而后,低頭從衣襟里掏出了一只青花瓷瓶,遞向沈鉞,“這是我爹給你制的藥丹,你一會兒喝酒前先吃一粒。”
認識這么些時日,她也還算了解他,他是個自律之人,平日里,應該不會貪杯,可是今日他是新郎官兒,喝酒怕是難免。可他那脾胃,若是果真喝大了,怕是又要折騰。
是以,葉仕安早已設想周到,未雨綢繆。雖然不能讓他少喝些酒,卻至少可以讓他少受兩分罪。
沈鉞接過,嘴角半牽,笑得馨馨然,“多謝夫人。等到三朝回門,再謝過岳丈大人。”
他這口倒是改得順暢,葉辛夷卻還不是那么容易適應。“好了!你去吧!”
“那我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若困了,自己先歇著!”說罷,這才轉身走了,到了門邊,又是不放心地看了過來。
葉辛夷很是無奈,笑著又揮了揮手,這才終于將人送走。
房門闔上,一時間,房內便只剩下葉辛夷一人,她長舒一口氣,這才有時間好生打量這間屋子。
與那日來見過的空房子不同,今日,這間婚房已是裝飾一新。
這屋子挺大,屋梁也挑得高,窗戶開得大,這會兒雖然已經入夜,卻還有外間的燈光透過棉紙篩入。
屋內也是亮著紅燭燈籠,一室暈黃。
滿室清一色黑漆家具,雖然比不得紫檀木,或是黃花梨的名貴,但做工卻很是精細,樸實耐用,倒是符合他們的身份。
垂掛著的紅色帳幔和窗紗,平添了兩分喜氣。
倒是沒什么多余的裝飾,想必,沒有經過他人之手,倒是符合那幾個男人的眼光。
葉辛夷笑了笑,走到妝臺前開始卸下頭上的釵環。
她的妝匣昨日便已送了來,如今,就擺在那妝臺之上,只是那妝臺上擺放著的妝鏡卻再不是那連人影也照不清楚的銅鏡,而是能將人照得再清楚不過的西洋鏡。
這樣的東西,于葉家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物件兒,對于錦衣衛出身的沈鉞而言,要擁有卻也不難。
不過,他這樣一個糙老爺們兒,能想到給她弄這樣一面妝鏡,至少這份心思,也算難得了。
將發髻拆開,由著一頭鴉青的發絲直瀉腰間,葉辛夷目光逡巡了一下,便已瞧見了放在角落處的幾只有些眼熟的箱子。
是她的嫁妝箱子,昨日送來的。
沈鉞也沒有動她的,由著她自己來歸置。
她的嫁妝箱子本就都是她帶著葉菘藍一起歸置的,要找東西自然也是方便。
開了當中一口箱子,不過片刻,便尋出了她要的寢衣。
房門也正好被敲響了,門外響起一把有些耳熟的嗓音,“太太,老奴來給您送水了。”
“進來。”房門被推開,當先一人走進來,正是財嬸兒,后面還跟著兩個長得五大三粗的高壯姑娘,手里各自拎著一桶正冒著白煙的熱水。
財嬸兒進來便是行了個禮,雖然頭發已是花白,可財嬸兒卻是中氣十足,精神矍鑠,“太太,這是咱們院兒里的丫頭,一個叫桃紅,一個叫柳綠,你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