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歡

278 感性

她一邊看著醫書,一邊不時抓起右手邊的藥材,放至鼻端嗅其味,置于眼前觀其形。

她一旦專注于手中的事,便自來感覺不到外間的一切事情,所以,直到身后一個聲音拔高了音量喊她“林師叔”,直到第二聲,她才聽進了耳里。

驀然醒過神來,轉過頭去,卻瞧見了沈鉞,他也不知是何時來的,正朝著她抱拳深揖。

林秀蘊眉心緊皺起來,眼底隱現一縷不悅。

沈鉞察言觀色已成本能,雖然林秀蘊的情緒很是細微,他卻已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不等林秀蘊責問,他便已忙道,“林師叔,熒出深夜來訪,實因心下實在難安,只得唐突冒犯,還請師叔見諒!”說著,又是深深一拜。

林秀蘊知道,他定是有事要問,這事怕是還想要瞞住葉家的其他人,這才去而復返,偷偷來。

葉仕安就不說了,葉川柏的身手雖比不得葉辛夷,卻也還算不錯,而且,自從那夜娑羅教夜襲過后,葉川柏受了刺激,越發發奮練武,聽說長進很快。

可這個人卻是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潛進她房中……

林秀蘊冰雪輕覆的雙眼輕斂,“要問什么?”

語調疏冷到了極致,但沈鉞卻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今日之舉,確實唐突,若是果真惹惱了這位林師叔,只怕也是沒法子,好在,這位林師叔雖然性子清冷,卻著實不難相處。

“方才,師叔所言,怕還是有些不盡之處,怕是不便在眾人面前說出,熒出這才私下來求見師叔,還請師叔坦言告之。”說著,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你懂醫理?”林秀蘊很是詫異地挑動了一下眉梢。

“不,熒出不懂醫理,不過,只是在北鎮撫司那樣的地方待久了,善于從細枝末節處揣度人心罷了。是以,歡歡兒身子究竟有何不妥之處,師叔不愿爹他們擔心,所以瞞著,熒出能夠理解,可熒出想要知道。”他目光堅定,無畏無懼迎向林秀蘊清冷的注視。

哪怕并不是好的消息,他也寧愿清楚明白,至少還可以努力。

林秀蘊略一沉吟,倒也不瞞他,“當年,辛夷她娘懷著她的時候,便中了蠱毒。雖說,后來她父親將蠱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出生后好似也與尋常孩子沒什么區別,卻應該不是沒有半點兒影響。她之前的喘疾,還有她異于常人的血流速度,應該都是因此。”

沈鉞聽得心頭一緊,他只是從書生那兒知道了葉辛夷的身世,不過她從來沒有與他說過,他便也當作不知道。當然更不知道這當中的曲折。就是她與娑羅教的瓜葛,也不過就是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哪里想到這當中還有諸多故事?

就是她有喘疾這件事,他也是一無所知。

“不過,她的喘疾如今倒是好了許多,已經多年未曾發作過了。本來只要小心些應該就沒問題了。”

沈鉞漆眸一沉,驀然驚抬起望向林秀蘊,他可聽得清楚,林師叔用的詞是“本來”。

林秀蘊的神色卻還是平平淡淡,“也只是猜測,這蠱毒在體內,她的身體究竟會如何變化,我也不敢斷定,但總要小心些,若是喘疾復發,也不至于慌了手腳。至于她血流速度較快,自然就會催動蠱毒發作,這大概就是為什么那蠱毒應該是一月發作一次,可她卻不到半月就發作了一回的緣由。另外,我還有一個懷疑。”

“這蠱毒與赤練相關,卻顯然比赤練霸道得多。藍若華精于養蠱下蠱,說不得,她也猜到辛夷的體質特殊,所以,將蠱下在她身上,另有目的。這一點,不可不防。”

沈鉞神色一凜,林秀蘊說得并不直白,他卻聽懂了。

只是略一沉吟,他將所有思緒壓在心底,微微緩了神色,朝著林秀蘊再深深一揖,“林師叔的意思,熒出已是明白。還請林師叔多多勞累,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熒出。”說到底,葉辛夷的身體會如何變化到如今都是猜測,最大的隱患便是她體內那只蟲子,若是能將蠱毒解了,其他的問題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林秀蘊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便是轉過了身,不過片刻,便又沉浸在她方才的那藥方之中,全然已經忘了屋里還有沈鉞這個人。

而沈鉞則是在原處呆站了片刻,這才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竄出了屋去,無聲消失在葉家小院。

一路沉思著回到了元明街,待得瞧見正屋里隱隱透出的燈光時,他的面上,心疼、擔憂、動容交織在那一瞬間。負手站在那棵梨樹下許久,沈鉞斂下所有思緒,笑著邁開了步子。

進門瞧見了倚在臨窗大炕上的葉辛夷,他笑著嘆了一聲,“就知道你還沒睡。”

葉辛夷已經盥洗過了,換了一身寢衣,隨意披了一件外袍,就靠著一只大迎枕半坐半躺,手里掂著本兒書,聽得腳步聲,才抬起眼來看他,卻輕哼道,“我可不是為了等你。只是前兩日睡得太多,這會兒有些睡不著......”罷了。后面兩個字梗在了喉嚨口,因著沈鉞突如其來的動作。

卻原是沈鉞過來之后,居然不由分說便從身后緊緊抱住了她,還將頭深埋在她頸側。

葉辛夷僵住了身子,“你做什么?”下意識的,便是想要扭動。

卻不想,他環在她腰間的手卻更緊了兩分,“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嗅著她身上好似佩蘭的淡淡清香,沈鉞一顆不安的心才稍稍平定下來。

葉辛夷察覺到他心緒不穩,到底是沒再動了,過了好一會兒后,才放軟了身子,由著他抱著,輕聲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今日回來時,突然見著屋里的燈亮著,想著如今有人在家里等我,這心里便有些觸動。歡歡兒,往后,十年,二十年,一輩子......你都會這樣吧?在我出門時,為我點一盞燈,在我們的家里,等我回來。”

這個男人今日是怎么了?突然這般感性起來?葉辛夷心里有些奇怪,卻也有些心疼,他今年二十五歲,可這些時光的大半中,他都是一個人,有過短暫的擁有,卻又失去,所以,他意難平,誓要找出真相,報殺師之仇。葉辛夷之前不是不懂,卻好像從沒有如此刻這般,感同身受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