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歡的一輩子雖然短暫,也并沒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可她也吃過香,喝過辣,京城街頭沒有少作威作福過,就算有過怨,有過不甘,也在她選擇死的那一刻便都作罷了,她心頭并無牽掛與執念,是以,她始終想不通老天爺為何會讓她回來。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成為另一個人重新活過,卻又反復遇上與過去有關的人。
是因她欠著他的恩,未曾還過,老天爺不想便宜了她吧!或許……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顧歡的一生中,對她好的人太少,所以,偶有一個,才會那般看重。只她與那位青梅竹馬之間,在她心中早已了斷,僅有的牽掛都給了琳瑯,唯獨卻欠了他。
而彼時,她甚至不知他是誰。或許,她是為他回來的。
沈鉞腳步微微一頓,只一瞬,便又繼續邁開步子去,醇厚的嗓音低喑在耳畔響起,“到底是誰欠了誰,又有誰知道呢?不過,不管是誰欠了誰,我們以身相許,前世的恩與情便算還完了,自已是兩不相欠。今生,你我攜手并肩而行,走過這百年,兩不相負,可好?”
問罷,沈鉞側耳聽了片刻,可背上的人許是不敵酒意睡著了,半晌沒有回音,也不知聽沒有聽見他的話。
沈鉞低低笑了一聲,說不出是遺憾還是別的,搖了搖頭,又繼續邁開了步子。
誰知,在此時,背上那人才應了一聲,“好……”
一個字,轉眼被夜風吹散,可落在他耳里,卻是烙在了他心上,一生一世,難以磨滅。
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時也是流光溢彩,滿城喧嘩。不管朝堂風云迭起,宮城之中陰云重重,民間的升斗小民卻一無所知,仍然簡單而純然地快樂著。
滿街的彩燈,滿天的煙花,還有人們的笑語聲……只是,這樣的熱鬧,卻讓身處其中的有些人,越發顯得伶仃。
朱景雩今日穿了一身青蓮色的衣裳,仍是廣袖長袍,布料之上用金線暗繡的流云紋在滿街彩燈的映襯下,閃爍著灼灼華彩,頭發束起,比之他慣常的布袍木簪要華麗了許多,可卻還是遮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魏晉風流之態。
他負手走在街上,看著處處笑語,聽著時時歡聲,嘴角明明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卻好似格格不入一般,在這華街之上,卻猶如遠山近水,望之,卻無法觸之。
走了沒幾步,聽著左右人流之中的感嘆之聲,人人皆是抬頭望著天。
他亦是停下了步子,隨大流地抬頭望去,恰好看著頭頂深藍色的天幕上綻開了一朵又一朵耀眼的煙花,那一瞬極致的絢爛之后,便又凋謝,被另一朵盛放的絢爛遮蓋住,隕落得無聲無息。
滿天煙花襯著那半輪掩在云后,時而才探頭一望的月亮,當真是旖旎燦爛。
只是,人人多是在看煙花,或是看月亮,他卻好像要摒棄眼前的絢爛,卻尋那條晦暗的銀河,也不知天河之上鵲橋是否搭好,牛郎織女一家人一年度一次的相會如何?
他垂下頭,幽幽苦笑,牛郎織女尚且能期盼著這一年一度的相會,他卻不知何時,才能見著他想見的人。
“廿四,我讓你查的事兒查得如何了?”斂目間,他低聲問道。四周的笑語喧鬧將他的聲音淹沒了大半,但他身后一直如同一道靜默的影子般跟著的人還是聽見了,上前一步,低聲應道,“屬下無能,并未查探到顧三姑娘的下落。若是莊娘子能夠告知她是在何時與顧三姑娘換了身份,屬下或許能得到更多的線索。可眼下,莊娘子不肯說,我們也只能猜測最有可能就是在顧三姑娘被送往南京教坊司的路上被李代桃僵,可這件事,絕非莊娘子一人可辦成,以她之力也絕非能夠隱瞞下來,這背后,定還有高人相助,那個人,自然也該知道顧三姑娘的下落。”
這個結果,朱景雩并不怎么意外,可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當初負責押送犯眷去南京教坊司的劉大寶和他的干兒子都已經死了,眼下,半點兒線索也沒有,難道,他還真要等著桂花胡同那位莊娘子告訴他,才能知道阿歡在哪兒嗎?
桂花胡同的莊娘子正是相思,只是,她死遁出了凝香館,自是不會再要相思這個名字,而她大抵覺得如今也不適合再叫琳瑯,是以,便將從前的姓搬了出來,只讓他們喚她“莊娘子”。
這原是他與莊娘子達成的契約,他救她出凝香館,并且幫著顧歡報了仇,到那時,她便會告知他顧歡的下落。
那個丫頭可不是從前在阿歡身邊時那般沉靜單純的模樣了,在凝香館那樣的地方待久了,早就學得心機深沉,她既然敢對他開這個口,怕是也料定了顧歡藏得好,若非她告知,他無論如何也找不見她,這才有恃無恐。
“罷了。”朱景雩嘆息一聲,“總歸再忍忍的事兒,也忍不了多久了。等到一切終了,我定可讓阿歡堂堂正正地回來,回到我身邊!”最后那一句話意味不明,聲音放得更低了兩分,轉瞬便被周遭喧鬧的人聲遮蔽了下去。
可朱景雩一雙眼卻被周遭的燈火映得透亮,可有一點幽光,卻深得讓旁人不由生出一種顫栗。
廿四不敢開口,垂下頭去,又靜默成了一道影子。只是,過了片刻,他卻又不得不開口,低聲喚道,“主子......”
朱景雩目下動了動,會意地轉過身來,瞧見幾步開外,一個負手而立的身影,一身藏藍色的直裰,雖生得劍眉星目,卻習慣性地板著一張臉,不茍言笑。此時,那張慣常冷若冰霜的臉上仍是八風不動,可卻皺著眉望著他,眼底有一絲藏不住的冷意。
朱景雩恍若不見,溫潤如春柳般笑了笑,迎上前去,“淵存,今日倒是難得有這般興致,能見你在外閑逛。”
“朱大人此時不當值,又緣何一個人在外?這樣的日子,朱大人有家有室,難道不該早些歸家,與人相伴?”被喚作“淵存”的自然是謝銘了。
只是,這郎舅二人,一個親昵地喚著“淵存”,另一個卻是疏離的“朱大人”,倒是讓人有兩分納罕。
況且謝銘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淡淡斥責之意。
朱景雩卻是半點兒不在意一般,好脾氣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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