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慮片刻后,點了點頭。
倒是讓沈忠大大松了一口氣。
誰知,就在她輕輕將葉仕安的尸身放在地上,挪動著堪堪站起身時,她卻是身形一晃,毫無預警地便是往地上栽去。
“太太!”深濃的黑霧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轉瞬便將她吞沒其中,最后的意識里便是沈忠等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只是那聲音卻好似已經被黑霧隔絕在外,變得虛無縹緲,虛實難辨。
葉辛夷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好似回到了五六年前,她剛成為葉辛夷不久的那個時候。
周遭好多人,吵吵鬧鬧,她茫然四顧時,便瞧著一把椅子朝著她兜頭砸了下來,一個人影同時撲到了她身前,硬生生替她擋了下來,那把椅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見得疼。
她茫茫然瞠大眼,瞧見了她爹的臉,望著她微微笑,即便疼得臉色煞白,瞧見她無恙,卻也笑得寬懷。
而就在那之后,她爹又擋在了她身前,最后一次。
跟之前的那一次一樣,沒有半點兒的改變。只是這回,椅子變成了劍,而他身上的傷卻也再不是養上幾日,痛上一痛便能好的了。
葉辛夷緩緩睜開眼來,目光盯著屋頂,心口發涼又發痛,卻再清楚不過地知道,她沒有爹了......
不管事實多么的殘酷,可事實,就是事實。
“歡歡兒,你醒了?”眼角沁出一點淚來,便聽得耳邊一聲熟悉的呼喚,像是怕嚇到她一般,那聲音放得低而柔。
葉辛夷轉過頭,瞧見了坐在床沿邊,正探頭看她的沈鉞。
她一愣,下一刻便是驟然彈身而起,展開雙臂,便是將沈鉞緊緊抱住。
沈鉞愣了愣,片刻后才輕輕拍著她的肩,一下再一下,感覺到她靠在自己肩上,緊貼著的兩鬢被她滾燙的淚打濕,他卻只是微微黯了雙眸,什么也沒有說。
那一個晚上,他們經歷了太多,那樣的心路歷程,難以言狀,可他們彼此卻都分明。
他們本以為他們必然會面對無能為力的局面,甚至是生離死別,可是慶幸,再清醒過來時,他們并沒有失去彼此。
只是,這卻是以她經受的喪父之痛作為代價的。
她此時心里是什么樣的感受,沈鉞都明白,亦是感同身受。可他還是感激,感激葉仕安在他無能為力的時候,幫著他護住了歡歡兒。
兩人靜靜地擁抱著,良久。
過了好一會兒,葉辛夷的情緒才得以稍稍平復,從沈鉞的肩頭挪開了些。
沈鉞抬手給她捋有些亂了的鬢發,見她一雙眼紅通通的,心里有些揪疼,卻也多了兩分放心,聽說那一日她幾乎沒有哭過,后來就直接暈了過去,都說大喜大悲最易傷身,尤其是憋在心里沒有宣泄出來,更會是大傷,現下能夠哭出來倒是好。
“你的蠱毒呢?”葉辛夷微啞著嗓音問起另外一樁頂要緊,讓她一直放心不下的事兒。
沈鉞微微彎起嘴角,抬起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已經昏睡了兩日一夜了。我昨日午時就醒了過來,師叔趕來后,也覺得事不宜遲,便先按著夢秋早前交代的,催發蠱王將我體內的蠱蟲解決了,往后,你不用再擔心了,我定會長長久久,陪你到老。”
聽到這兒,總算是個好消息,葉辛夷不由彎起嘴角笑了,“那就好。”
沈鉞雙眸暗沉了一瞬,恍若不見她的低落一般,與往常一樣跟她閑話家常,交代起了她昏迷之后的事兒。
“夏延風他們到陵城后覺得不對,這便往咱們這兒趕。沈忠他們帶著我們到霍勇他們等著那地兒時,他們也恰恰好到了,這便一并走了。我們眼下已經在大名邊境的一個小村子里,暫且讓村長騰了一間院子給我們住著,大家都在一處,等到休整好了,立馬就可以回蜀中去了。”
他們來南越的目的有兩個。一個便是找到方法,解了他體內的蠱毒,過程雖然曲折了些,但結果卻還算得好。另外一個便是要攪亂南越的朝局,讓他們無暇他顧,那么即使夏長河起兵北上也不會再有腹背受敵的后顧之憂。
之前因著沈鉞一番布局,龍尼莫久算得失了娑羅教這一大助力,又為救藍若華,失了一半兵權。如今,龍尼明有一半兵權和卯讓杰相助,雙方算得勢均力敵。
此次,又將前朝寶藏盡數埋了,龍尼莫久和朱征之間的關系怕也是要大打折扣,等到龍尼莫久回了陵城之后,永寧奢氏那邊的信兒也差不多該到了。等到再收了沈鉞給他備下的這一份大禮,想必一時三刻之間,他也只能忙于與他的二弟內斗一下了,至于大名,就暫且不關他什么事兒了。
也還算勉強達成了目的。
只是,他們此行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帶來的人折損了大半,還有夏長青在南越布局中,最為隱蔽的一枚棋,薛鵬也廢了不說,就是葉仕安也......
想到這里,沈鉞也沒有辦法粉飾太平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開,就不用去面對的。夫妻二人一時間都有些沉默。
葉辛夷眨眨眼,終于微沉著嗓音問道,“爹呢?”
她的語調尚算平靜,沈鉞抬起眼小心瞥了她一眼,略作沉吟,這才道,“我讓他們將堂屋收拾了出來,暫且充作靈堂。其他的......還是得讓你來決定。”
葉辛夷目光輕輕一瞥,瞄見了放在床尾,疊得整齊的那件孝衣。
沈鉞心領神會,將之捧了過來。
她指尖輕觸其上,“去信給蜀中報喪吧!爹并不怎么喜歡講究這些虛禮,但總歸要川柏和菘藍在跟前。若是可以,我想收拾好了,盡快上路。”
這一帶的天候一貫如此,在江南亦只不過草長鶯飛的二月天,這里已經漸漸熱了,有了些京城初夏時的光景。
人放太久了怕是不好看。
沈鉞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可卻怕隨意出口會讓她傷心,好在,他的歡歡兒,骨子里還是堅韌的。
于是,他點了點頭道,“放心,我一會兒便下去安排,明日咱們就啟程。”
“嗯。”葉辛夷淡淡應了一聲,垂下眸子將那件孝衣拿了起來,“我先收拾一下,過去看看爹!”
沈鉞黯下雙眸,點了點頭,“我也去換身衣裳。”
于是夫妻二人都換上了孝衣,這才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