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為自己聰明,卻是機關算盡成了旁人手里的刀,為他的敵人做了嫁衣。
朱景雩此刻心里的氣悶不比寧王少半點兒。只是,許是受挫的經驗多了,他反倒比寧王更容易從情緒中抽離出來,并且很快便思慮好下一步。
寧王瞪著他眉心一攢,“就只有這些了?”語調里明顯的疑慮,還有不信。
朱景雩一哂,唇角輕輕一勾,“確也不止。”他頓了頓,見寧王也好,耿夫人也罷,目光都凝在他身上,倒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一般,“我只是想著,父王也好,耿夫人也罷,對如今這一切都甚為看重,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也想得到,那么,在以為唾手可得時,卻突然失去了,不知您二位會是何種感受?是會不甘,是會懊悔,還是會怒不可遏,或是痛不欲生,我實在好奇得緊。太過好奇了,所以,就想親眼看上一看。”
寧王和耿夫人似是沒有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兩人都不由得怔住。
朱景雩卻是嗤笑一聲道,“怎么?看你們這么驚訝的樣子,是覺得我不識好歹,不辨親疏,竟是對著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沒有半分手軟嗎?還是覺得,我就是一個不近人情,冷血可怖的怪物?”
耿夫人和寧王一時都沒話說,可臉色都不太好看就是了。
朱景雩也并不怎么想聽他們說,嘴角的笑容一抿,帶出兩分冷凜的意味,流泉般的嗓音亦是往下沉了兩度,“就算是怪物那也沒有法子,畢竟這怪物是你們親生的,流著你們的骨血!噢!說起來,就是這冷血無情怕也是經由這血脈傳承的,二位不該覺得陌生和奇怪才是。”
那一聲微微上挑的“噢”伴隨著他不咸不淡挑眉的表情,讓耿夫人心口驀地緊縮,微微白著嘴臉,抬手撫在胸口處,不愿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你......居然恨著我們?”語調幽幽,帶著兩分希冀,卻又在話語出口的剎那,便已灰飛煙滅。
朱景雩那雙與她如出一轍的丹鳳眼眼尾輕輕一挑,睞向她,淡淡笑了,只那笑落在眼里,只是稀薄的一點譏誚,只起一絲微瀾,“耿夫人倒是敏銳。”
這便是承認了耿夫人口中的那聲“恨”。耿夫人的身形一震,面色刷地慘白,而寧王則略帶兩分不敢置信地望向朱景雩。
朱景雩挑起眉來,“怎么?父王好像很驚訝,甚至有些不相信的樣子。為什么?難道是覺得我不該恨你們?”
“其實說恨也并不那么準確,畢竟,沒有愛,又哪里來的恨呢?我從一開始,便當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未有過期待,又何須為了你們的薄待有半分委屈?”
寧王神色一肅,耿夫人嘴角翕張,都像是要說什么,朱景雩的目光卻已經冷冷望了過去,“莫要再說什么情非得已,或是為了我好的話。你們當初既是要生下我,又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一個拋下我,不認我,一個刻意冷待我,當我不存在,那都無所謂,但又何必現在來告訴我?我倒還不如當自己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來得痛快些。”
“你們當然要說,你們是愛我的,就是為了今日,才不得不忍辱負重。只是可惜,我從未被人愛過,所以,愛......我不懂!自然也就感受不到你們所謂的愛。”
“左右,父王當初生了奪位的心思,不就是因為不能與母親你廝守所以才生出的執念嗎?而母親你不也是一樣?如今,一直謀劃的大事拜我這不孝子所賜,算得功敗垂成了,可你們二位,卻也多少因我的緣故,有了重新相守的機會,這也算得得償所愿了吧?”
“我甚至也給您二位安排好了后路,等一下便可以出城去了,往后,我與你們生死不見。你們也不用看著我便想起我曾經的不孝,氣得自己心肺疼了。”說罷,朱景雩眸子一個回轉,便是腳跟一旋,想說的,該說的,都已說盡了,那么何須再在這里,相看兩相厭?
“朱景雩,你真是......”寧王咬著牙,在他身后,卻起了個頭,便不知該說什么。可那些話,在他咬牙切齒的表情中,卻已經不言自明。
“父王知足吧!”朱景雩駐足,側目望向寧王,上挑的丹鳳眼尾射出點點冷光,“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父王這般,在過盡千帆之后,還能守著最初想守著的那個人,守完這一輩子的。父王當初求的,不就是這個嗎?還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王所求,早已不止如此?還是,這個早已只是成了父王所求的一個幌子......而已?”
朱景雩微微笑著的神態和嘴角那一抹冷誚的弧度,讓寧王和耿夫人兩人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揭露。
“住嘴!”寧王有些惱羞成怒地疾聲喊道。
他早就不想說了,不是他們要揪著不放嗎?朱景雩抿嘴一笑。
寧王卻是陡然瞇眼,深望著他,“原來如此......”半晌后,他突然幽幽道,“你是為了顧家那個丫頭。我記得......她是叫顧歡是嗎?”
朱景雩臉上的笑容終于因為一個名字而凍結,他冷下了眸色,也冷下了嗓音,“父王還是莫要再提她的名字了!否則,我當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記著你我之間那稀薄的父子之情。”
寧王卻好似沒有聽見他話語中的威脅,反倒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倒是個癡情的。只是可惜了,那丫頭是個命薄的,怕是無福消受你這份深情。”
“卻不知是拜誰所賜?”朱景雩嗤笑了一聲,“說到底,我還真是父王的兒子,處處皆似父王。可老天爺待我,實在不公,我汲汲營營所為的一切,成了一場空,可父王憑什么卻還能同時坐擁江山和美人?當初,父王讓我為了大局,放了手,其實后來想想,我又得到了什么?值得我失去我在這世間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溫暖?為了父王你的大業,父王奪走了我的一切,而父王終究是我的生身父親,我不能殺你,為她報仇,那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這般,哪怕到了地下,再見到她,我好歹不至于連半分顏面也沒有。”
“景雩......”耿夫人喃喃喚他的名,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竟偏執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