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雍德熹恭江山亡(6)

雍德熹恭江山亡(6)

宮長訣看著楚冉蘅,楚冉蘅反客為主,握住了她的手,大手將她的手包住。

兩人比肩而立,流霞在天地間飛舞,無人作聲,無人驚夢。

玉茗四夢無可比擬,牡丹亭下柳樹合,只讓人忍不住想起牡丹亭中,杜麗娘那句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死,是因為情深難滅,跳崖殉情,死而復生,是為著世間萬物不可抵的情意,似烈火復生,舊月晚歸來。

無一人覺得兩人十指相扣傷風敗俗,只覺得心中和天地間似乎涌起一股風,將空空蕩蕩的天地和心臟全都填滿,飽滿的流霞漸溫漸輕柔。

一雙早亡的璧人,重現于世,這是夢,還是現實?

是現實,未必太玄幻難捉摸,是夢,卻又叫人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只讓人覺得飄飄欲仙,似乘風歸去。

問天下有情人,寧有似宮楚二人乎?

生因對方生,死因對方死。

今謫仙入塵,神仙眷屬,璧人相攜手,直叫人不敢相信。

生旦攜手,

“今我非郎生不嫁/非常玨不娶,生生世世,無窮盡也———”

楚冉蘅緊擰的眉目,在她眸中,緩緩變成清淺的笑顏。

不到兩日,長安震驚。

“那件事你可聽說了?”

“什么?”

“長訣小姐和楚世子回來了!”

“回來了?!”

“你可看清楚了?”

“廢話,當時那么多人,就算我看錯了,總不會其他人都看錯了吧?那個天色簡直美得像畫卷一樣,兩個人就在公侯女斷發毀婚記里,常玨和郎生登樓對望的那里,突然出現在不同的樓上,遙遙對視,靜默不語,那個眼神說一句情深義重,生死相許,絲毫不為過。”

“當時我那個心吶,都跳到嗓子眼了。真的是神仙眷屬,天神賜還生啊。否則,怎能有那樣的天象,又怎么會和天家所贈人間的戲折子剛好相和,就在生旦登樓對視時,兩人就這么巧地出現在那?”

另一個人湊過去,

“誒,當時我也在,不知怎么的,感覺自己像踏在云上一樣,那個感覺啊,這輩子都從來沒有過,那個天象,像是所有的云霞都飛下天地間,包裹著人,飄得厲害。真的像是天神下凡,特地把楚世子和長訣小姐送回來一般,不然,怎么會就那么巧,兩人現于樓臺,和戲本子里的橋段一模一樣,最要命的是,這楚世子,還真就是狀元郎!”

“這不是老天爺的指示是什么?”

“這是神仙眷屬啊!”

“那個風像溫水一樣灌進人衣衫里,溫柔纏綿從未有之,要不是宮楚二人姻緣天注定,哪來這般異象。”

“這么說,之前你們都沒發現長訣小姐和楚世子站在樓臺上?”

“就是突然出現的,哪有什么之前之后,現在,長訣小姐已經回了宮府,只怕楚世子擇日就要提親了。”

“說得是啊,之前咱們總喊可惜可惜,惋惜惋惜,如今,這對璧人竟然真的成了,若是不能白頭到老,我第一個不答應。”

“就是,你說,長訣小姐才貌雙全,咱也不是什么圣人,不能免俗,誰沒想過幾回,但若真是要這等女子許配出去,說實話,配給咱們這種人,別說是認得幾個字,讀過一些書,就算是朝廷命官,肱骨之臣,都是枉費耽誤了這等女子。但要是楚世子,那便不一樣了,試問天下,哪還有同輩風華更出眾者?”

“當初,兩人還沒跳崖殉情之前,多少人就暗暗將此二人合到一起,因為無人能與郎配,更無人能與卿配。唯有將此二人合到一起,才有這么個勢均力敵,門當戶對之感,如今成了,只怕想著要催兩人的心思不會少嘍。”

“現在想想我還心跳得厲害,你是沒見著那個場景,要是你見到了,只怕這輩子都忘不了。”

“想來當時你叫我去,我還推脫,早知道就去了,現在正是后悔。”

“看沒看到無所謂,到底是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不過倒是不知道楚世子幾時上門提親。”

“他要是不早早去,我非提溜著上定王府前催他去不可。”

幾個人大笑拍案,

“說得對!”

與此同時,宮中的風向一夜變換,甕喻雖受重傷,卻被精心調理,好生救治,已能下地,略有些瘋癲之癥,也已經被控制住,且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跪倒一片,比之從前更甚。

甕喻雖從前是公主,囂張跋扈,但到底有害怕的東西,譬如太后有關的事情,她盡然本能地恐懼。

小時候被冷落,乍然得到元帝的寵愛,元帝甚至親自喂她湯藥,她一開始只覺得是夢,似乎是自己瘋癲的時候尚未過去,仍然幻想著父皇的寵愛,想象著自己不是被遺棄的那個。

到后來,所有人對她完全畢恭畢敬,走在御花園里,有青年才俊,高門子弟與她攀談,還會有宮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放在地上任她踩過。

就連高傲的云貴妃都對她關懷有加,日日噓寒問暖,像是請安一樣,每日必定來個兩三遍。

昨日早晨,父皇甚至端著粥喂她,小心翼翼地問,她羨不羨慕武則天和呂后。

她一顆心被嚇得要跳出嗓子眼。

父皇卻一再道,女子并非不可為皇,這江山萬里,曾經在世世代代這么多女子的掌控之中,繁榮昌盛,更何況,前漢時,哪個太后,哪個皇后不干涉朝堂?甚至幾乎越權奪位,垂簾聽政的都不少,這天下還不是有模有樣,蒸蒸日上?

父皇那般窺視著她的面色,似乎生怕她不答應。

可是她不敢,她只說不羨慕,畢竟女子,哪能壞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

父皇的面色卻一瞬間就變得凝重了,拿著粥碗的手抖了抖。

今日上午,又反復試探,告訴她,女子巾幗不讓須眉,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自然可以。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

父皇是想要她當皇太女?

可是,太子哥哥如今在朝堂上呼風喚雨,能力卓然,父皇到底為什么棄太子哥哥而選她?

難道,就因為她是嫡,太子哥哥是庶嗎?

甕喻在御花園中走著,一個熟悉的側臉晃過眼前,甕喻忙追上去,見一個相貌頗有幾分像楚冉蘅的年輕貴公子坐在亭中,閉眼撫琴,簾紗隔面,晃動著。

甕喻沒說話,而男子卻站起身來,拿起琴旁的花,遞給甕喻,

“公主,花當配美人,您動靜皆宜,如同花照面,自然能與花相映紅。”

男子一雙一楚冉蘅五分相似的眸中,沒有楚冉蘅拒人于三尺之外的淡漠,泛著瀲滟的水光,看人似含情。

甕喻接過。

男子道,

“公主少而博才大氣,實是世間少見,又是嫡出長公主,怕是世間無人能與之相配,不知公主可有心上人?”

甕喻拿著花,渡步到亭的一角,看著流水淙淙,眉目憂愁,

“我自是有的,只是上天待我薄命,以前我心死,如今他回來了,卻是和我的仇敵在一起,所有人都說他們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神仙眷屬,說著牡丹亭里的情不知所起,死死生生來贊頌他們,但是卻沒有人想起我。也從未有人將我與他聯系在一起過。”

男子渡步上前,扶住甕喻的肩膀,

“公主為何非要見此獨木孤鳥,而不見林深天闊呢?”

甕喻拿著花,轉身回頭去看男子,

“可是又有誰能注意到我?成我林,撐我蒼穹?”

男子握住甕喻拿著花的手,

“若是公主不棄,臣下愿為公主排憂解難。”

甕喻手里的花微微顫抖。

男子道,

“公主,那牡丹亭中,可不只有情不知所起這句話,還有那柳夢梅與杜麗娘亭下一遇,一拍即合,就此一度春宵,銷魂奪魄,勾歡愛非常啊。”

風過紅亭,男子將甕喻抱在懷中。

一朵花落在地上,脫離的幾片花瓣四濺。

宮人遠離數丈,一方天地,只有高高低低的聲音響起。云臺烏雨,魂牽夢繞。

元帝站在樓臺上,旁邊站著與楚冉蘅有幾分相似的男子。

元帝道,

“既然事成,便入居公主府邸,從此伺候公主吧。”

“唯。”

從此之后,甕喻日日路過御花園,都能見到形形色色的俊美青年,一開始還按著楚冉蘅的樣子,或是長相像幾分,或是寫字像幾分,到后來,已經不拘形色,都是清一色俊美,卻風格迥異。

內侍道,

“陛下,您為何要這般安排,畢竟,公主殿下沒有嫁人,這般動靜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啊。”

元帝不說話,但內侍心中已有盤算。

數度過問甕喻是否想當武則天,元帝這是寧可讓女人執掌江山,也絕不會把江山交到楊晟手中了。

這倒是出乎關大人的意料,不過,這樣,對大人之計有益無害。

大人受了脅迫,被楊晟逼著要替楊晟謀劃這一切。

但楊晟怎么也不會想到,元帝會把他當成非親生子,一心只想弄死他,甚至寧愿要女人上位也絕對不把江山交于自己。

大人的底牌,遠比太子的多,太子如今自作聰明,只怕長久不了了。

惹怒了大人,太子只能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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