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雍德熹恭江山亡(28)

雍德熹恭江山亡(28)

“你與你師兄一直不太親近,如今你要娶他妹妹,也算是有了親緣,多來往,往后我羽化了,只希望你們還能有坐在一起的機會。”

楚冉蘅摩挲著杯子外壁,道,

“嗯。”

杯子壁上一抹如羽毛般的青色印痕流落在他指縫間。

楚冉蘅眸中倒映的,不是在眼前的杯子,而是當初大宴上,宮長訣握住左晉的手的模樣,左晉低頭與宮長訣對視,滿眸的寵溺與歡喜,不是裝出來的。

她暈倒在街上那日,也是左晉將她抱來定王府。

那一次,他與左晉自始至終沒有多說半句話,但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左晉走時,背對著他,也問他,

“她也許連十九歲都活不到,你也愿意娶她嗎?”

外面風雨凄凄,內室燭火搖曳,左晉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他,一雙眸中早已沒有看著她時的溫柔與牽掛。

楚冉蘅緩緩握緊了手,面上,卻平靜地一字一句道,

“不止我愿意,她也愿意。”

左晉看著他,眼中的情緒不知是開心還是苦澀。

開心,因為左晉自己所愛之人能被她愛的人深愛,她沒有錯付年華。

苦澀,自己所愛之人與他人相愛,而那個人緊緊抓住,左晉沒有了半分機會。

“今夕死,今朝作夫妻,明日亡,今日作夫妻。”

楚冉蘅又補了一句,二人對峙,他沒有半分退讓。

左晉一雙眸中,不知為何,竟綻放出幾縷閃爍的光芒,楚冉蘅有些恍惚與震驚。

但左晉眸中的淚光做不了假。

左晉道,

“如果你今日承諾之事,你做不到,往后,縱使只是作為她的哥哥,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雖是師兄弟,他與左晉,極少有交集,當初還會有些交流,到后來,幾乎一年見不到幾次面。

左晉一向收斂鋒芒,從來不掐尖露頭,明明才學遠高于眾人,卻沒有半分自矜自傲,在科舉里,左晉深知若是考出極好的名次,元帝必然極度忌憚,為此,左晉甚至讓自己的成績退居二甲傳臚,平日里更是只一副平平無奇的模樣示人。

左晉知進退,也比他更聰穎,更沉得住氣,不會像他一樣,少年時不知收斂鋒芒,處處都不知隱藏實力,處處高于人上,不懂得和光同塵。

所以,他一直想進朝堂,卻因元帝忌憚而不能進。

左晉卻借著一個微小的機會,因為一直給元帝留下的是平平無奇的印象,一舉進入朝堂,位列九卿,與關無忘平起平坐。

左晉說話間,仍舊沒有半分自傲自矜,左晉比他成熟,亦比他沉著冷靜。

楚冉蘅的指尖略過杯子,將之放下。

他不是沒想過,倘若有一天,左晉向宮長訣剖白心跡,宮長訣會如何選擇。

明明知道,她心中之人是他,但他總忍不住去想。

左晉是他的師兄,亦是除宮長訣外,第一個令他如此不安之人。

但若是未來一切來臨,他有任何不測,左晉顯然能最好地照顧好她。

秋風習習,楚冉蘅坐在亭中,聽著下面管家的吩咐與斥責,面上沒有表情,眸色卻沉重。

左晉向來不露鋒芒,情緒真真假假,或溫和或歡喜,大多難斷真假,可是,這是第一次,他看見左晉無暇的外殼破開一條縫隙,似乎有些什么正在無聲地流離出來。

左晉竟然會因此,情緒波動至此,一個從來不說重話,也不表達太多情緒的人,忽然直白且真實地將情緒表露。

是為了長訣。

長訣在左晉心中,大抵地位不比她在他心中低。

面對一個城府深不見底,處處思慮周到,聰穎隱忍的人。

面對一個從小就陪在她身邊,青梅竹馬相伴,情意深厚的人。

說實話,他怕了。

本以為穩穩握在手中的所有,似乎有些松動,細碎得抓不住。

他不輕易恐懼,也從未恐懼過什么,可他害怕失去她,因為這世間,只有一個她,也只有這短短的時光供他與她流連。他害怕一切意外。

任玄機道,

“你給那丫頭的聘禮也太多了一點,這個時候,要是這樣去下聘,百姓難免想著高門貴族氣焰囂張,百姓在吃苦,貴門卻在金山銀山地堆積著,只怕對你們的大業有礙。”

楚冉蘅看向院子里進進出出的人,和堆滿一個院子的紅木箱子。

“不夠。”

“整個定王府給她都不夠。”

“我有的只是這些東西,別人有的,別人能給的,我也想給她,而不是擔心旁人目光,故而畏畏縮縮,不敢為她去做。”

“師父立于大業的角度,而我不過是作為她的未婚夫,這樣思量,師父大抵能理解幾分。”

任玄機道,

“可是有什么事情發生?為何今日忽然這般急切,馬上整理聘禮一副明天就要上門提親的模樣?”

亭中靜謐,偶爾有幾聲鳥叫響起,

“沒有。”

楚冉蘅收回視線,又重復了一遍,

“沒有。”

不知是在說服任玄機,還是在說服自己。

那夜,宮長訣在昏迷之時,他一直難以入眠,不僅僅因為擔心她,也因為左晉那番話。

見她醒來,他的私心,迫使他將那塊寫了婚約的帕子拿出來給她看。

本來,是不打算這么早拿出來的。

看著她壓抑不住驚喜和笑意的面容,他方覺得心安定了一點。

東宮中。

楊晟道,

“太傅可是有何心事,為何一直望著這茶杯出神?”

關無忘收回視線,一雙桃花眸頃刻間又帶上瀲滟的光澤,

“殿下說笑了,臣下不過是想著,到時候是摔杯為號,亦或是以別的方式為暗號,約時動手。”

楊晟聞言大笑,

“太傅果然是心細如塵,這本宮還未想過,不過,除此之外,本宮有一計,想問問太傅的意見。”

室中空無一人,而暗衛在屋頂上守著四方,百步之內,除卻關無忘與楊晟二人外,再無旁人。

關無忘抬手,恭敬地奉上剛倒好的茶,道,

“太子殿下請講。”

楊晟看著關無忘低眉順眼和恭敬的動作,不由心間大快,

“若是彼時有何意外,豈不是功虧一簣?”

“太子殿下何須擔心至此,那些調出來的,皆是鳳毛麟角的高手,必然能一舉成事。”

楊晟笑,眼中的陰翳與狡黠卻不落半分,黑色的瞳孔像是暗夜中隱隱耀耀的花上露珠。

楊晟道,

“就怕有人會從中作亂。”

“雖說如今,朝堂之中,擁護父皇的那些大臣,都被我們明里暗里,甚至讓元帝心生懷疑,親手清理掉不少,但這皇宮之中,還有一個人,卻是實實在在站在父皇身邊的。”

“太子殿下是說甕喻?”

楊晟笑道,

“太傅當真一點即通。”

二人對坐,楊晟拿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香淺淺幽幽漫逸在一室之內,楊晟將茶杯放下。

關無忘忙替楊晟添上茶,

“那照殿下的意思,該如何確保萬無一失?”

楊晟看著關無忘添茶,卻沒有半分動作,亦未像之前那般虛擋或以手舉杯而接。

楊晟道,

“太傅,云貴妃不是你的人嗎?”

一瞬,室內氣氛凝滯。

關無忘放下茶壺,像是有些緊張與怯弱,支支吾吾道,

“殿下是何時得知的?”

楊晟見狀,笑著拍了拍關無忘的肩膀,

“太傅何必緊張,本宮明白,太傅是想著留作底牌,也暗中為本宮多爭取一些,才一直沒有對本宮說明,本宮怎會計較。”

關無忘馬上走下座位,跪道,

“臣下該死,竟瞞著殿下此事。”

楊晟忙笑著上前扶起關無忘,道,

“太傅何必如此不安,本宮可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現在想起來,也就說說罷了。”

“殿下要臣做什么,臣都必萬死不辭。”

楊晟又拍了拍關無忘的肩膀,

“本宮聽說,甕喻與云貴妃的關系不錯?”

楊晟一臉親切和關心,只是笑只浮在面上,眼中沒有半分笑意。

“是,敢問太子殿下想借云貴妃做什么?”

雍德熹恭江山亡(28)

“你與你師兄一直不太親近,如今你要娶他妹妹,也算是有了親緣,多來往,往后我羽化了,只希望你們還能有坐在一起的機會。”

楚冉蘅摩挲著杯子外壁,道,

“嗯。”

杯子壁上一抹如羽毛般的青色印痕流落在他指縫間。

楚冉蘅眸中倒映的,不是在眼前的杯子,而是當初大宴上,宮長訣握住左晉的手的模樣,左晉低頭與宮長訣對視,滿眸的寵溺與歡喜,不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