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不肯和親歸去來(7)

不肯和親歸去來(7)

余宸進入府中,一路的人都慌亂,手忙腳亂的清理著屋子里碎裂的瓷器和傾倒了茶水的地毯。

見到他,也只是匆匆行禮道一聲五殿下萬安。

屋子里傳來斥罵的聲音,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本王好欺負,覺得父皇必定不器重本王了,所有就用這樣的方才來打發本王?”

隨即又是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伴隨著奴仆的求饒聲。

余宸推門,二皇子站在屋中,滿地都是打翻了的飯菜。

二皇子猛地看向站在門外的余宸,忽然像點著了的火炮一樣,上前揪住余宸的領子

“是你!”

“是你教唆我借鑒四面楚歌,把敵軍引出來,是你存心要害我,那個勾結敵軍的人,是你,不是我!”

二皇子唾液四濺,根本顧不上什么風度,幾乎是要殺人一般的嗜血眼神,揪著余宸的領子,拼命地抓緊,

“是你告訴我長安的煙火極其特別,顏色絢爛無比,一見便知是長安所有,能讓那些大周將士因此思鄉,能把那些大周將士引出來。”

“你設圈套害我,你個不知從哪個岳莽之地來的賤種,我要你不得好死!”

余宸的眼神楚楚可憐,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委屈至極,

“二哥,你怎么能這么說,我理解你立功不成,被當成反賊的痛苦,可你也不能這么平白無故地將這些罪名推到我身上來啊。”

余宸咳了幾聲,似乎要被二皇子勒死一般,面色發白,額頭上的紅紫更是嚇人,

“二哥,我在父皇面前為你百般乞求,明知二哥有可能不是無辜的,但我卻一顆真心相待,只想著要保二哥周全,二哥如今為了脫險,卻將第一個來探望二哥的我視做替罪羔羊,想讓我為你承擔這罪責,背這些黑鍋,二哥,你難道就不會有半分不忍心嗎?”

余宸一行清淚落下,

“二哥,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我是將你當做親哥哥對待的,當做我的至親來敬愛,可二哥你居然這般對我,小五好失望。”

二皇子死死拽緊了余宸的領子,將他拎起離地,怒吼道,

“你再給本王說一遍,你再栽贓嫁禍一遍!”

余宸只是一直流淚,再不說話。

余宸的眼睛慢慢地合上,面色白得像紙一樣。跟著余宸的那些宮人大驚,遭了,要是五殿下出了事,他們怎么跟陛下交代?陛下雖然是只叫他們監視五殿下,但要是五殿下出事,他們必定也逃不了干系,

一眾宮人忙上去拉開二皇子,驚叫道,

“五殿下!”

“五殿下!”

余宸卻死死閉著眼睛,沒有半分生氣。

宮人探了鼻息,確認余宸仍氣息,眾人手忙腳亂將余宸抬起放到馬車之中,不敢再讓他在二皇子的府中再停留,生怕再出事。

馬車調轉方向,向回宮的方向而去。

余宸緩緩睜開眼,拔下發上的玉簪,在手臂上劃傷幾道血痕,脖子處亦然。

拿出泡在茶壺里的手帕,將壺中血水盡數倒在身上,茶壺中的水本就不多,泡了染血的帕子之后,水變成深紅色,濃稠得真如血液一般。

余宸看上去凄慘至極,幾乎像受重傷快死的人一般。

快到宮里的時候,坐著馬車外的宮人撩起簾子查看余宸,卻見余宸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面色蒼白得像鬼一樣。

宮人大驚失色,馬車急馳入宮中,直入太醫署,太醫見狀,也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擺手,

“讓李太醫過來吧,老夫不行,老夫不行。”

開什么玩笑,他就要解甲歸田了,這樣的病人,活了倒還好,要是救不活,這不是要他去送死嗎?他還想安享晚年呢。

余宸卻忽然咳嗽了兩聲,宮人忙上前,

“殿下!”

余宸蒼白著面色道,

“既然這位太醫不愿意醫治,那便罷了,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二哥也不是故意的,我一定傷的不重,只是我體虛,看起來像是受了重傷。”

幾個宮人看著余宸這般委曲求全的模樣,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哪有這樣窩囊又怕給人添麻煩的皇子?

明明都受傷,像是快死了一樣,居然還在為別人著想,還在顧忌別人的喜怒。

她們雖然是陛下派來監視五殿下的細作,但也絕對不是鋼鐵心腸的人,幾個女子而已,面對這樣孱弱無助的少年,怎么會毫不動容。

宮人起身,拿出令牌,

“馬太醫,認得這塊令牌嗎?”

方才還在躲避問題的太醫只看了令牌一眼,就毫不猶豫咚一聲,生生跪下。

宮人道,

“見此令牌,有如見陛下,這是陛下賜給五殿下的,令牌臨,如陛下臨,五殿下的傷,你是治,還是不治?”

宮人攥住令牌的手有些發抖,這是陛下給她們夜里進宮通報消息用的令牌,雖然數量不多,也不知用途,外界卻一直將其認為是陛下賞給至親的,因為大殿下曾經也拿到過一塊。

其實,這令牌不過是專門給細作使用的,卻沒想到,外界會將其傳得這么神乎其神。

眼前這太醫,只怕不相信也難,估計會還會認為,在陛下心里,五殿下是和大殿下同等份量的人。所以才賜這種令牌。

實際上,原因大相徑庭,大殿下是因為被陛下默許可以培育自己的細作,所以才拿到了這種令牌,可以交給重要的細作,保證消息靈通,保證危急關頭不會出意外。

而如今,五殿下并沒有這種權利,五殿下,只是被監視的那個人罷了。拿著令牌的,也不是他,而是她們這些監視著他的人。

馬太醫忙道,

“我治,我治。”

宮人松了一口氣,太醫卻捏起一把汗,本來覺得五殿下最近這么受冷落,往后一定就只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閑散王爺,也不必實實在在的畢恭畢敬。誰知道,竟然拿到了這種令牌,原來,陛下已是如此器重五殿下了。看來往后,風向要變了。

太醫署的人一見這塊令牌,皆是魂不附體,一下子,從態度隨便變成周全與小心。

甚至直傳了消息到金鑾殿上。

啟帝正是自責自怨,聽了這個消息,一下子坐不住了,急匆匆向太醫署趕去。

太醫署迎來了啟帝,皆是坐臥不安,跪得滿地都是。

太醫輪番擦看了余宸的傷勢,又查探了余宸的脈搏,皆是覺得這傷患之處與這脈搏和滿身的血跡有些不符。

但又生怕是自己錯診,似是而非間,便向啟帝道,說是傷處極多,而幸得五殿下的愈合能力尚可,所以大部分傷口已經開始愈合,脈搏也沒有大礙。

啟帝聽不甚明白太醫院這些花里胡哨的詞語,只看得見躺在床上的余宸,弱小無助,滿身都是鮮血,一刻鐘之前,這個孩子還半是興高采烈半是憂心忡忡地離開,現在卻躺在了血泊之中。

負責監視的宮人到底隔的太遠,抱著不發生大事便不上前的想法,當時只看見余宸被掐著脖子拎起來,二皇子像是要殺死他的樣子。不知道余宸這些傷的來處,都只以為是二皇子下手所傷,因為那份對余宸的愧疚和對弱者的惻隱之心,眾宮人的言論之中,不由得坐實了余宸之傷皆由二皇子而起的事實。

余宸只是虛虛咳了幾聲,無力地道,

“父皇,別怪二哥,二哥現在走投無路,做出這種事,也是情有可原。”

淚緣著余宸的臉頰滑落,

“大抵因為我是第一個去探望的,所有,二哥,二哥認為我是去嘲笑他的,一時情急,才會下這么重的手。”

“父皇,求您別因此惱怒了二哥。”

面對著余宸孤立無援的眼神和無力的傾訴,啟帝不由得起了幾分心疼,

“你二哥不過是與你見過一兩次面,怎么能讓你這般就算是差點鬼門關走一趟,你都還能替他求情,你當真不恨他嗎?”

余宸閉上眼睛,不敢直視啟帝,

“我……我不恨的。”

“可是我怕,原來二哥這樣不喜歡我,這里,是不是沒有人能接納我?”

余宸的話語,讓在場的人不由得心一揪。

一個背井離鄉十數年的皇子,回到自己的國度,原以為可以就此安心,不必再擔驚受怕,可誰知,竟然是踏入了另一個地獄。

人總是很奇怪,對于和自己一樣,平分秋色,不輸分毫他們,卻遭受大難的人,總是起不了半分憐惜,甚至暗暗幸災樂禍。但是對本該比自己強,卻凄慘到了極點的人,卻是忍不住的憐惜和升起一股保護欲。

更何況,是對一個看上去如此貌美而孱弱的少年人。與余宸毫無干系的眾人都會這般想,與之有情感羈絆,有血緣關系的啟帝便更不例外。

啟帝心疼不已,心下愧疚更深,

“小五,怎么會沒有人愿意接納你,父皇會一直相信你保護你的。”

余宸卻往角落里縮了縮

“可是前些日子我犯錯了,父皇對我很失望,我不敢惹父皇生氣了,父皇也不必顧及我的。”

“父皇,難道您還愿意相信我嗎?”不肯和親歸去來(8)

“父皇怎么會不信你,之前…是父皇不對,不該對你亂發脾氣,你到底也是為了父皇和西青好。”

余宸聞言,垂眸,似乎又忍不住要哭,嗚咽了一聲,

“可是父皇不是不理兒臣了么。”

啟帝安慰道,

“別多想,現在你安心養傷,往后,父皇絕對不會再這般對你,你的兄長有的,你都會有。”

太醫端來藥,宮人喂余宸喝下。

不久之后,余宸便睡下了。

啟帝起身,面色一瞬變得凝重,

“去,把二皇子從府里傳出來見朕,朕倒要問問,到底是為了什么,要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此毒手,幾乎要害他親弟弟的性命。”

內侍忙道,

“奴才這就去辦。”

內侍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睡著的余宸,五殿下直接去了二殿下府中?

究竟所為何事?

電光火石之間,內侍忽然明白了什么。

照五殿下如今說話之間不露破綻但又句句中矢的城府來說,絕對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就算裝出謙恭的樣子來為其求情,也絕不會輕易去惹一身騷。

所以,照著五殿下所說,只是去探望二殿下,未免也太牽強了一點。

但若是,這次的煙火與五殿下有關,五殿下想辦法受重傷先發制人,才這么急著去二殿下府中,這一切便大不相同了。

五殿下受重傷,無疑在先決印象中,就是受害者,還借此博得了陛下的憐惜和愧疚,拉進了與陛下的距離,這般柔弱無助的樣子,還可以堵住眾人的嘴。

這樣一個關心兄長,不僅在大殿之中冒著沖撞陛下的風險也要為素無交情的兄長求情的人。一個在兄長落魄之時,毫不顧忌旁人眼光,第一個上門去探望安撫的人。怎么可能會是惡人?又怎么可能教唆兄長做錯事?

相反的,目前看來,那個傷人至深,幾乎要人命的二皇子,陰鷙可怕地要命,他的行為,更像是不受控制的惡人。

就算是二殿下這次進了宮,極力解釋煙火之事是五殿下出的主意,所以才在氣急之下,傷到了五殿下。

陛下也只會認為,是二殿下蓄意已久,猜準了五殿下一定會前來探望,所以就重傷五殿下,裝作是因為被蒙騙被下圈套,才會惱怒到下這般重手,好為了辯駁推脫煙火之事的罪責。

一旦二殿下說那些傷,都是因為一時惱怒過度才造成的。陛下也定會認為二殿下準備充足,連這種細節都思考地毫無破綻。

人心,本來就是偏的,之前是偏向二殿下,現在,只怕被偏愛的,是五殿下了。

帝王終究是帝王,有情之時有情,無情之時無情,不見給人一絲一毫的機會喘息與解釋。

只是五殿下這次的翻身仗,打的實在是漂亮,毫無痕跡地拉攏了陛下的心。

知道利用自己手上所有能利用的資源來引起陛下的愧疚與同情知道利用自己手上所有能利用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