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25)
暗夜里,能聽得見刀劍碰撞的聲音,而楚冉蘅緊緊握住她的手,驅散了暗夜的凄寒。
地上的積雪在反光,月色雖疏淡,折射出來的光卻隱隱約約能將路照亮。
就這樣在路上走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夜色異常的祥和平靜。
就快到宮府前,兩人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格外珍惜這一刻的時光。
楚冉蘅叮囑道,
“近日里不要出門,余宸像是有備而來,若是你出現在他面前,難保會有意外發生。”
宮長訣點頭,
“好。”
楚冉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熟悉的白檀清香不經意間襲來,這個味道讓宮長訣無由來地覺得無比心安。
她低下頭,她知道眼前這一切有多來之不易,所以面對每一次分離都愈發不舍。
宮長訣猶豫著,想要說些什么,不想結束眼前的安寧。
她抬起頭,道,
“邊關可還好?”
楚冉蘅道,
“冀州邊境不成問題,只是宮將軍一直在擔憂西青會在談判結束之前,發現西青他們自己根本就處于絕對的優勢。從而談判失敗,大周會從被求和一方變成被人牽扯著向前走的一方。”
宮長訣本是隨口一問,聞言卻上了心,
“情況嚴峻嗎?”
楚冉蘅笑,摸著她的額頭,
“沒關系,宮將軍會知道要怎么做的。”
宮長訣知他轉移重點,話外未言之意,便是邊關情況嚴峻。
暗夜中,雪花偏偏飄搖著撒下來,砸人滿身。
楊碌道,
“父皇的意思,是要兒臣去尋您那些旁系兄弟。”
楊碌跪在元帝膝前,元帝握住楊碌的手。
二者有利益沖突之時,縱使是父子,也會反目成仇,兄弟會兄弟鬩墻,母子會為利相殺。
古往今來,父父子子相殘,為了一個皇位而頭破血流,勾心斗角,將所有的親情都將做籌碼放在案桌上,朝堂則是這盤棋的棋盤,父子二人位于棋盤的天元之位,一黑一白,生生死死,絕不久久同留。
玄武門永遠不會是最后一次宮闈內變,而武曌也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個掐死自己親生女兒的人。
宮墻之內的人最初因為血緣連在一起,最后會因為權勢而分離,亦會因為權勢和利益走到一起。
當初楊碌有謀反的兆頭時,元帝便和楊晟同一陣列。記著一樣的目的,逼走了楊碌。
如今楊晟大勢所趨,手握朝堂,元帝感到害怕,恐懼,不安,瀕臨絕望。他不再有人能支撐他,朝堂也不再是他的朝堂,子民亦不再是他的子民,他的能力貧瘠到甚至要去依靠他從前從不曾看過的女兒。
這時,楊碌的出現則無異于救命稻草。
元帝缺少一個能與他統一戰線的人。
連同身邊從前最信賴的云貴妃,他都再也不信了,從掌管宮中兵馬的郎中令衛尉,到掌管宮中財政的少府,再到手握朝堂中心勢力的三公。
沒有一個是他的人,他的人,他不自覺間竟然已經一個一個地親手殺掉了。
楊碌是那個他急求的人,也是臨死要找的人,天下不能交給元帝心中,認為是宮家之子的楊晟。
甚至他更愿意交給甕喻都不愿意將權勢外流。
他早已習慣這般將權勢牢牢握在手中。不管因由對錯,只道親疏二字。
而親疏于他,根本無用。
不真的要到快死的那一刻,他也不會想到要讓權利流到他人手中。
他登基多年不立太子,為的就是這個。
而現如今,他不能再繼續握著權利了,他的心愿,只希望這權利被握在他希望的人手里。
江山有什么重要?繼承人合不合適又有什么要緊?
這天下的愚民,百年來受楊家統治,早已失去了血性,而習慣于受恩于大周,受恩于楊家。
只要一直這樣下去,這些日子就會長久地維持下去。
只要上面坐著的那個人姓楊。
是他楊元的子孫。
元帝緊緊握住楊碌的手,
“是,朕只相信你,這件事千萬不能告訴太子。”
楊碌受寵若驚,雖然這些年來,他確實受父皇寵愛,但卻從未得到過這般絕對的信任,父皇向來信任一分為三,大哥死后,也一分為二,楊晟就算是分得再少,也始終是會分到寵愛的正經出身,擁有同樣的繼位資格。
他本以為,楊晟如今是太子,父皇又將朝堂的權利全然交諸楊晟手上,父皇便會將所有的心力都分給太子,卻沒想到,父皇竟然仍然愿意對他委以重任。
楊碌的眼神起伏,若非當時在鄞州逃跑半路撞上西青五皇子,他靠裝瘋賣傻假裝過路的瘋子蒙混過關,導致失去了所有盤纏和身份令牌。
只怕現如今,坐上太子之位的,便是他吧。
楊碌的眼神陰沉。
元帝說話極慢,說一個字要停留許久,似乎在緩氣,不時便有內侍送上湯藥。
楊碌道,
“當真要去尋您還沒有過繼時的那些兄弟嗎?”
內侍看著托盤,聽著的話,緩緩將托盤放下。
楊碌道,
“只是父皇,您要兒臣尋那些親王郡王要做什么?”
內侍直起身子,恭敬地站到了一旁。
元帝低聲說著什么,說了許久。內侍始終低著頭站在原地,待元帝說完之后,又將湯藥端下去換了一碗新湯藥上來。
內侍摩挲著掌心,或許還能活十天,亦或是五天,最多,一定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元帝說完,拿起藥碗,慢慢地將湯藥喝盡。
內侍抬頭,見云貴妃穿著一身素色麻布衣裳,頭上戴著白色絹花從殿前過,表情肅穆,根本看都沒有看大殿一眼,也沒有進來噓寒問暖。已經完全將元帝當成是透明人。
內侍心里嘆了一口氣,終究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樣子活了,想報仇,如今,便是大事將成之際了。她到底都做到了。
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忍不住殺了當年對皇長孫的死極是冷漠的皇后娘娘。
大抵,燕小娘娘還在心中覺得自己是因為恨元帝才殺皇后娘娘的。
其實,這其中的命數早已經注定。
皇長孫的母親出身竇氏,而皇后娘娘,說到底,是皇長孫的長姑。亦是皇長孫極其敬重之人。
而皇后娘娘卻在知道皇長孫死的消息的時候極為冷漠,眼睜睜看著元帝殺了皇長孫,面色變也未變,最后甚至連替其立碑都未曾。
燕小娘娘想殺皇后娘娘道心,大抵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一步一步,將皇后娘娘逼入深淵,撫養多年的孩子犯錯,自己成為大周史上前無古人的最淫,,亂的皇后,將與朝臣寫在艷史之上,而自己的丈夫連半個眼神都不會給自己。
是啊,這就是女子最狠毒的地方,她不言不語,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將毒扎進你的五臟六腑。
當年,他伺候皇長孫之時所見的燕小娘娘,并非是這般模樣。只是造化弄人,一切都回不去了。
內侍低著頭,似乎仍然見到當年顧盼生姿的燕風華,態度謙和地對卑躬屈膝的他淺笑,
“這地上冷,皇長孫殿下不是有意要責罰你的,快起來吧。”
他當時正被元帝驅逐出府,無處可歸,是她收留了他。只是時機一轉,皇長孫一死,他又回到元帝身邊,成為她最恨的人門下走狗。
內侍眸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人當真是極易生妄想。
但沒有這份妄想,他也許就會這么老老實實地待著。
而不是表面跟從元帝,暗地是楊晟的人,實際上,卻在替她和關無忘傳遞消息。
他大她盡二十歲,替她將這件事結束,也是個該壽終正寢的年紀了。
東宮。
少府上前,恭敬道,
“太子殿下,在漠北十三城招兵買馬的事情恐怕與我們想的有些不同。”
少府戰戰兢兢地道,
“漠北十三城雖女子稀少,那里的人也極需要娶妻,但卻并不太相信我們。甚至認為我們是造反之徒,聚眾起事,遲早有一日出事,故而幾乎沒什么人肯跟隨我們。”
少府一直打量著楊晟的表情,
“太子殿下,那里沒有我們的人,雖然城屬于您管,卻沒有任何一州的司事是您的人,若要成事,只怕……只怕……”
楊晟不耐煩道,
“有話便說,不要支支吾吾。”
少府道,
“這漠北十三城雖然沒有您的人,但是那里的人全都知道漠北十三城現在歸屬了大周的太子殿下,而漠北十三城的人還引以為榮,您的畫像被傳揚得到處都是,只怕漠北十三城的人,沒有不認識您的。倘若您能出面,相信那些百姓一定不會再以為我們是借您的名號在騙人。”
楊晟皺眉,
“非要本宮前去?如今正是大周與西青談判之時,難道你不知道現在有多重要嗎?”
少府道,
“臣下明白,只是臣思來想去,卻是沒有別的辦法能比這個辦法更好。還請太子殿下三思。”
楊晟道,
“本宮若前去,前朝又當如何?”
有人掀起簾子,
“前朝自然有臣替您管著,太子殿下就放心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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