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38)
漠北十三城。
夜霧茫茫,楊晟止馬道,
“還有多久到鄴城。”
后面跟著的少府忙道,
“再走半個時辰就能到,您休息一會兒,咱們明天再上路也不遲。”
楊晟揚起馬鞭,鞭在馬上,
“駕!”
馬在夜色中疾行,如今,元帝也是時候山棱崩了。楊晟急著回長安,只怕趕不到元帝山棱崩那一日,長安之中會因此生變。
他要趕緊回去解決掉楊碌,關無忘縱使再能干,有些時候,畢竟不是他自己,關無忘一個臣子,面上不能對楊碌下手,被人知道了一定戳著脊梁骨罵,因此會多有顧慮。
這次在漠北十三城,足足召集了十萬兵力,還都是青壯年,沒有老弱病殘,兵力有了,只要大權在握,將來還怕什么?
楊晟揚起馬鞭,
“駕!”
少府緊隨其后,已經習慣了塵土揚到面上。
長安行宮。
余宸看著外面一動不動的天空與風景,端起茶杯,一氣飲盡了。
這大周陛下和大周皇子若是被他這樣刺激,都對宮家不起殺心,才讓人覺得可怕。
他在西青的時候可是聽說宮家功高蓋主,竟然被削權貶官,成了大周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后宮家又靠自己在百姓之中的聲望和名譽東山再起,官復原職,還比往常更為囂張了,據說那宮家長女,竟然還與太后搭上關系,被封了什么勞什子玉塵公主。不過,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怎么加封都也只是奴仆。
如今,若能讓甕喻看著那宮家長女死,應該是大快人心的吧。
甕喻本是大周名正言順的公主,卻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宮家長女奪了名,生生被壓一頭。
余宸只莫名覺得心情很好,甕喻看見宮家長女死的那一刻,大抵就會知道誰才是她最應該依靠的人了。
他如今讓宮家長女瀕臨絕境,甕喻應當極歡喜了吧。
而且,甕喻從前心心念念的那定王世子已經死了,就算不死,那定王世子能為甕喻手刃宮家長女嗎?
余宸將茶杯咯噔一聲放下,這些,定王世子不行,但是他可以,他可以長長久久地一直陪在她身邊,她該知道選擇什么樣的未來才是正確的。
關無忘一個陽奉陰違的狗賊,和宮家合作,還以為自己能保住宮家?
簡直是做夢。
想和他爭,關無忘根本就沒有資格。
鄞州邊關。
驃騎將軍李望拿著一大塊烤肉進了營帳,
“剛剛跑死幾匹馬,大家把死馬洗干凈烤了,咱們可是十幾天沒見過葷腥了,幾位將軍不來點?”
沈燁背對著他在看書,
“你要就自己吃吧。”
李望上前拍了拍沈燁的肩膀,
“又在看信?”
沈燁忙將書合上,夾在書里的信件卻還是被李望看到了一些。
李望道,
“別藏了,藏都藏不住,你看的哪版注釋孟子能笑成這個鬼模樣?”
沈燁手上拿的正是孟子。
沈燁道,
“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
李望聽了,道,
“說兩句你還真得瑟起來了,我只認得幾個字,你說這些之乎者也是在要我的命。”
沈燁面色卻嚴肅,
“圣賢書上說聞過則喜,但從前,我聽別人說我哪里哪里不好,一向都是抱著漠視和不喜的態度,有些人非要我去完善這些不好,我甚至會覺得那些人世俗,但如今,我忽然明白那些指出你錯誤,甚至要你去完善,要你去改正的人,其實才是對你有期盼的人。那些人才真的希望你好。”
李望就地坐下,拿刀子把肉劃了,分給沈燁一半,沈燁拿布巾包著馬腿骨的柄,卻并不吃,
“我以前覺得長安很虛偽,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見面便拱手作揖,背后指不定怎么翻眼相唾,而我喜歡的姑娘,她的父親是大官,官職比我父親和祖父高上太多,若我與她家結親,我是絕對的高攀。那時,我抱著一絲希望,去了她家提親。希望她的父親能成全我們。”
沈燁就著李望遞過來的蘸醬吃了一口肉。
李望道,
“然后呢,難道是她父親很嫌棄你,而后還對你百般羞辱?”
沈燁笑,
“當時她父親看到我,一個笑都沒有,她父親早就知道我這號人,若是作為后輩,他可能還能夸這么幾句儀表堂堂之內的。”
“但我是要娶他女兒的人。”
“她父親對我說,若是要娶她,就一定要建功立業了再回來提親,他們家,武將出身,縱使她父親現在是文官,但也依舊要秉承這個傳統,她父親說希望女婿是頂天立地,能守護一方的將領。”
李望吃著肉,口齒不清地含糊道,
“這未免也有些為難人,我可記得你參加了文科舉,從來就沒有過投筆從戎的想法。”
沈燁笑,
“猜中了,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我這文人身份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她父親不可能看不出來我不是武將這塊料。卻依舊逼我要建功立業了才能回去娶她。這明擺著就是變相委婉地拒絕,畢竟文官說話,不都是繞幾個圈子還要顧及對方臉面的?”
“我只覺得她父親虛偽,當日離開她家,我簡直是如臨七日之寒,她父親明明白白說我缺少男子氣概,只怕將來難以保護她,于是就要我去邊關建功立業再回來,也算是秉信她家的家業。”
“可是這樣的說辭,不牽強嗎?因為沒有男子氣概就要去打仗來練男子氣概,這難道不是一種虛偽至極,假得可憐,甚至帶點諷刺意味的推拒?”
李望笑,沒有說話。
沈燁繼續道,
“我本來就厭惡長安中那些好像牢籠一樣困著人的,虛偽的言行舉止。”
“見過她父親之后,這種厭惡更是達到了巔峰。我突然極其厭惡長安,瘋狂地想讓自己遠離那個是非之地。”
李望道,
“所以你來這里,不是為了娶她,而是因為你想逃避,所以才到這里來的?”
沈燁笑,
“是。”
“這沒什么不好承認的,我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因為害怕和不想面對長安之中那種虛偽得讓人窩火的氣氛,才來這里。我以為在軍隊里,不用爾虞我詐,只用動手動刀便是。”
“但是,那日,我躲在樹后面聽見了姚將軍宮將軍的各執一詞,聽見他們對俘虜的事情發生分歧,而我一向覺得大公無私,剛柔并濟,身懷大義的宮將軍,他居然也會計較一寸一毫,在戰場上,同樣需要爾虞我詐,那時,我的心情極忐忑。”
“后來,姚將軍竟然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將與他并肩作戰幾十年的宮將軍關在了極其隱蔽的房子里。若不是我發現了端倪告訴你們,恐怕你們也都還蒙在鼓里,也就不能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地說出那些話來打動姚將軍,讓姚將軍心軟,說得姚將軍愧疚不安,因此將宮將軍放出來,且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往后再也不犯。”
李望笑,
“在帶兵打仗的地方也有互相算計與計謀橫生,是不是特別讓你失望了?”
沈燁搖搖頭,也笑道,
“大抵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忽然明白了,一直以來,不是大家太心機深重,太虛偽,而是我自己太過于幼稚,對這些世界里該有的規則都摸不透。也難怪,她父親覺得我沒擔當,沒男子氣概,不能保護好她。”
李望道,
“那你現在有男子氣概了嗎。”
沈燁笑,
“在這個地方,我生長懂事得極快,從我在西青京城山上,會用計來嚇跑那些西青兵,保全了一千人的時候,我就已經與之前不同了。聽見別人說我的過錯我不再急著反駁,也不再莫名其妙地生悶氣。”
“離聞過則喜仍有些距離,但這句話,到底是比之前頓悟,我也比之前更明白,她父親為什么那么說了,她父親未必是真的希望我建功立業,只是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跟一個成熟的人,不會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斤斤計較,也不會和她生那些沒用的悶氣。那樣的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照顧她。”
“來邊關,我是真的來對了。”
李望道,
“萬一你回去了,她父親仍舊不給你機會怎么辦。”
沈燁垂眸,拿起那封信,
“她寄信來,告訴我,父親給她買了繡嫁衣用的琉璃絲線。”
姑娘待嫁之際開始繡嫁衣,而沈燁在從前夸過申行姝一句,說她著琉璃紅裙極美,這嫁衣,是要穿著嫁給他的。
申行姝不好意思直說,只是說父親給她買了絲線,已是變相地在告訴他,她父親同意了這門婚事。
李望笑道,
“那就恭喜你沈大公子早日成婚,早生貴子,到時候,回了長安,記得要請兄弟喝杯喜酒啊。”
沈燁笑,
“一定,”
當初他以為自己是為了逃避才來這里,其實,他又怎么騙得過自己,更重要的原因,自然是想將她娶回家中,所以才在離開長安之后毫不猶豫走向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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