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夢(1)
入了冬,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西青鐵騎入關,楊晟下令將新征兵力派遣過邊關。
卻是與之前的數目大相徑庭,只五萬人而已。
元帝崩逝當日,奉常與諸人馬上取出元帝廟號,曰诐帝。翌日立即下葬,所有帝王下葬的過程一樣不少,像是早早已經準備好了一般。
而太子楊晟拿出周诐帝遺旨,順勢繼位。
長安百姓由元帝在南臺吐血之事,皆知元帝行將就木,也并無太意外。因對元帝心存怨恨,竟是無一人在長安之中為元帝掛白幡,穿孝衣。長安之中該如何仍如何,甚至是因著對太子楊晟多有贊言,反而隱隱歡欣。
下葬當日,太子楊晟跪于百官之前,面對帝陵而拜,而百官已是假哭兩聲,便是再無反應。
開朝以來,并無一帝以此種冷清漠然之景離開。
江山志中,只是提及廟號及在位時間,閉口不言他物,诐字亦是惡謚。
登基大典當日,已是滿街人聲,如同逢市一般熱鬧。
余宸坐在馬車之中,聽著外面的人語聲,閉上眼睛假寐,卻是道,
“這長安冷清許久,本王以為是一直如此,沒想到竟是也能這般熱鬧。”
門客道,
“長安原本也是一直如此繁華,若不是出了一些事情,應當是一直繁華下去,只可惜如今的長安,已經是強弩之末,往后西青若是要攻打長安,必然易如反掌。”
門客一番話說得余宸心中大快,余宸閉著眼睛道,
“西青如今正當鼎盛,大周已經是無力回天,那區區一個新帝,區區幾萬散兵就想打退西青,簡直癡心妄想。”
門客忙道是。
余宸道,
“讓你送去宮府的東西送了嗎?”
門客忙道,
“已經送過去了,殿下放心,玉塵公主見到,一定一見傾心,就如對殿下一般。”
余宸不再說話,看似閉眼假寐,腦中卻不斷思慮著旁的事物。
當初他在南岳受盡百般欺凌,決定逃跑,但在南岳與大周交界的邊境,曾經不小心遇上過南岳的細作,他刻意躲著,生怕那細作認出他來,將他捉回南岳。
而南岳的細作與西青的細作一起在密謀些什么,趁著夜色,趁著那些細作沒有看過來,余宸拿著包袱悄悄地逃走。
而那些細作,竟然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動靜,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誰!”
余宸恰是被腳下尖石絆了一跤,尖叫了一聲,細作猛地一個飛鏢甩過來,余宸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一個白色的身影自蓬蒿之中躍出,皎皎明月罩在那人身上,衣袍紛飛,流瀉一身月華,清俊凌厲的輪廓在月影中浮現。
那穿白衣的人截住了半路的飛鏢,一把極光滑明利的長劍在他手中被舞得像是輕緞一般,偏偏劍劍致命,讓人毫無退避之力。
余宸被嚇得連連后退,抱緊了包袱,想要逃走,卻不知為什么,兩腿竟然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余宸就看著那白衣人與數十細作廝殺,身影矯健,毫不拖泥帶水。竟是以一當十,將那些細作滅了個片甲不留。
那人握著長劍,在月色下回頭。
劍仍在滴血,余宸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說一句震撼與驚艷毫不為過,那個白衣劍客,大抵是他見過的,生得最好的男子。
明明皎皎如明月,白衣若仙,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女氣,那般奇異地能將世間所有最好的贊嘆詞用在同一個人身上。
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余宸一眼,而后拿出一塊手帕將劍上的血跡擦干,便插劍入鞘,淡淡道,
“西青兵力圍防四周,若是要逃,從水路走安穩一些。”
那人聲音溫潤如玉,卻帶著不符外貌的沉穩,光聽聲音,不看人,余宸腦海里不自覺地躍出那些世家公子的形象來。
一個劍客,有那樣的外貌已經是驚人,還有這樣的見識和心胸。真真少有。
余宸大著膽子上前問道,
“壯…士,敢問尊姓大名?”
那白衣劍客道,
“鬼頭。”
只落下這兩個字,那白衣劍客就躍上不知哪里跑過來的馬,一下子揚塵離開。
余宸連叫都還沒有來得及叫住那白衣劍客,白衣劍客就已經跑遠了。
那人張口只說西青,也許以為今夜殺的只有西青放在大周的細作,殊不知,還殺了幾個南岳埋藏在大周的細作,陰差陽錯地救了他一命。
雖然最后,余宸沒能逃出來。
但幾年之后又一次逃跑,余宸記住了,能走水路,不知哪里來的官兵忽然截住了余宸,說尋余宸有要事相商,余宸一聽便猜到是要把他騙過去南岳京城,繼續做質子。
余宸情急之下,想起了那日白衣劍客說的話,走水路。
他一下子跳進河里,也不知飄到哪,醒來時,只見一個長相極其姝麗的女子,對他柔聲道,
“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那女子淺笑,眉目安然從容,他竟是不自覺地就想起那個白衣劍客。
那個白衣劍客,也有這樣的一份感覺。
不急不躁,溫和善良。心胸開闊,對一個陌生人都能施以援手。余宸說不出那是一份怎樣的感覺與心情。
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女子,與那夜的白衣劍客身上都有同一種感覺,美而安穩。
能一下子撫平他狂躁不安的內心。
他指的路,能遇上與他相似的人。
一樣的淺色衣衫,相似的感覺。
余宸回到西青后,竟是時時思念而不能自抑,她身邊的那個女隨從,叫她公主啊。
原來,那個青衣的姑娘還是公主。
他思之若狂,明知她是誰,卻沒有辦法前來尋她。
那種感覺太痛苦了。
他步步謀算,得到父皇的信任,讓父皇同意讓他來大周和親。
他其實只不過是為了見到她而已。
哪怕用他的陰暗困住她。
他心甘情愿。
他有時還會想起那個白衣劍客,甚至會一霎那分不清自己的情緒究竟手為白衣劍客而來,還是為那個青衣的姑娘而來。
但他一直堅定著自己要娶那個青衣姑娘,無論中間要經歷多少波折。
直到有一日,他的世界好像又灑滿了被救那夜的清淺的月光。
大周皇宮的東宮門外,高高的華表之下,一個穿白衣,面目清越冷靜的男子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光天化日之下。
仍舊是幾年前一樣的面貌,依舊是白衣,連神情都未有一分一毫的變化,就那樣淡淡地看著他。拒人千里之外,飄渺于云端之間。
縱使與那人差不多高,余宸也覺得自己是被俯視的那一個。
余宸之前,常常會想起那一夜,那個突然出現,偶然救了他的白衣劍客。
想起他的樣子,還有他見血封喉的劍。
月下凌厲矯健,步步殺敵的英姿。
余宸會想,原來劍客還有生得這般好看的,流浪江湖的人,竟是也有這般樣貌。
長劍也美,生得也美,白衣也美。
那般俊美,江湖上應當很多追捧他的小俠女罷。
鬼頭。
真是一個極好笑的名字。
但當余宸想起那一夜,白衣劍客殺人的樣子時,地獄羅剎,鬼頭二字,太是恰當不過。
若是他不是流浪江湖的劍客,他不是窩居他國的質子,兩人定能坐下來,好好喝上一壺。
只是余宸站在東宮門口,卻又在一瞬間明白,是他會錯了意。
關無忘對著那白衣男子作揖,道,
“見過定王殿下。”
那一刻,余宸仿佛被拽著淹入水中,幾乎要窒息。
定王?
之前……他下令要殺的定王,竟然是他?
余宸的腦子極速運轉著,絞盡腦汁地去想聽見過的定王的消息。
姓楚,名冉蘅。
……冉蘅?
余宸不自覺地緊張,捏緊了衣角,賀鑄的青玉案,飛云冉冉蘅皋。賀鑄其人相貌丑陋無比,旁人皆稱之為,鬼頭。
原來,鬼頭是這個意思。
不是殺人如麻的劍客,而是詩書通達的王公貴胄。
不再拿劍,便是翩翩公子,謫仙如是。
還未等余宸反應,楚冉蘅便已經抬步離開。
余宸只得看著楚冉蘅的背影。
不自覺就晃了神。
那些孤苦無依的被玩弄的質子歲月里,他也希望自己如同那一夜見到的劍客一般,提劍無人可擋,所向披靡。
那夜,月光下的短短一刻鐘,像是明月一般,照耀著,支撐著他走過了這么長的時間。
余宸不是沒有想過重逢,卻沒想到,再見面時,他們一個是大周的權臣,一個是西青的皇子。
針鋒相對的不僅僅有國政,還有他們正在爭搶的女人。
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當初,他想過的重逢,是平靜地共飲一壺酒,安穩靜謐地不語,而相知。
現如今,他們只有倒戈相對的可能。
而且,他還企圖燒死他心中這個最有可能成為他唯一真正朋友的人。
并且曾經為燒死過他而歡欣,舉觴相慶。
曾經覺得這個人,一定是浪得虛名,沽名釣譽。
厭惡他的所有,也討厭宮長訣與他的那些傳聞,更介意她與他有糾葛。
這一刻,余宸竟是心開意解。
難怪看到她的第一反應,只覺得她與他像,原來,是心意相同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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