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夢(15)
余宸立在窗前,看著外面紛飛的大雪,
“她今日也是先進宮?”
一旁的隨侍忙道,
“是。”
余宸不語。
宮長訣雖然每次都會來赴約,卻從來先楊晟,后余宸。
雖他知她身為大周人,千萬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不能將大周放在其后。
只是到底心中有些疑慮,宮家百年來以楊氏為尊,一時難以反叛,宮長訣若是依舊選擇大周,這賭約足以作廢。
門被一雙白皙纖細的手推開。
楊晟聞聲響回頭。
宮長訣發上簪著的紅玉步搖輕晃,愈發顯得人明眸皓齒,肌膚雪白。濃烈的紅色華勝與發中,與墨色映襯,豢拓出一副色彩奪人心魄的畫面來。
宮長訣緩緩抬眸,一雙清眸朦朧,似含情帶怯,只一眼,便足夠花下銷魂。
余宸與宮長訣視線相交,宮長訣微微一笑。
余宸一愣,看著宮長訣的視線凝滯。
宮長訣笑道
“殿下贈我這套頭面,一直沒有機會戴給殿下看。今日殿下說要上街市走走,我便想到要戴了,紅色與雪色輝映,想來能借我幾分美意。”
“殿下看,可是好看的?”
余宸露出輕笑,眸中的光愈盛,
“好看。”
他的眼神灼灼,看著她發間的簪子。
不論是西青還是大周,聘禮之中必有一支簪子,為結發之意。
訂婚之后,女子插上簪子,便是未婚夫婿家的人了。
這個民俗人盡皆知,宮長訣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除非是她心思已定,所以,才戴給他看,表明了她的選擇與立場。
宮長訣素手將面紗挽起遮住了面,笑眼盈盈,
“殿下,今日逢市,正是熱鬧的時候。”
她將門推開了一點,
“殿下,與我一同前往吧。”
她眸中的光堅毅不移地看著他。
余宸與宮長訣并肩而行,街上人頭攢動,吆喝聲不止。
走到了西長街,兩邊的胭脂水粉店不少,來來往往,不是女兒家,便是已婚的夫妻,或并肩或挽著手一起走。
余宸與宮長訣立于西長街上,余宸看了一眼宮長訣,宮長訣很快就察覺到,與余宸對視,微笑以答,雙目相接,二人的眸光都極亮,似含情其中。
二人衣著不凡,而余宸相貌出眾,來來往往的人不由得回頭看這一對璧人。
宮長訣耳根紅了,余宸看見心中不由得一軟。
宮長訣微微與余宸錯開半步。
余宸見她模樣,也知她羞赫,卻沒有一直這么走下去,而是放慢了腳步等她。
心照不宣地腳步一致,亦心跳如雷。
余宸與宮長訣并肩而行,而宮長訣的臉側了過去,不敢看余宸。
來來往往的夫妻都是手挽手從他們身邊走過。
余宸身材高大,遮住了宮長訣大半。
宮長訣雖臉側向一邊,她的手卻是悄悄地動了。
余宸感覺到自己的手上忽然而致的溫軟的觸感,他面上雖一點不變,卻是僵直了神色。
宮長訣的手,握住了余宸的手。
輕軟溫柔的小手牽住了余宸,余宸愣了片刻,那片刻之中,他心跳如雷。
而后面不改色地握住了那只手,寬大的袖子擋住了他們相握的手。
兩個人不敢看對方一眼,手心不約而同都出了汗。
就這么走了一路,都快從頭走到尾了,二人卻都沒有說一句話。
余宸面上雖不顯,耳根卻已全部燒起來。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一路緘默無言,只是走著,兩人卻都絞盡腦汁來打斷這份沉默。
宮長訣先出了聲,
“殿下…”
余宸看向她,
“怎么了?”
宮長訣道,
“那邊有賣胭脂的店鋪,我想進去逛逛。”
余宸佯裝輕咳兩聲,清了清已經滯塞言語的喉嚨,
“好。”
二人走進胭脂店里,有一些女子正在挑選胭脂。
看見先進門的余宸,眾人不由得呼吸一滯,把視線拴在余宸身上。
青年高大頎長,眉宇挺拔,如琢如磨,俊美出眾,鶴立雞群,少有能見,一身深褐色華服愈發襯其高貴清雅。
幾個正在選胭脂的閨閣女子動作言語都停了,只是看向余宸。
緊接著,卻又看見了余宸的手被人牽著,一個身材纖瘦,露出的一雙水光流轉的眼睛讓人驚艷的女子跟著跨過了門檻。
光看露出來的半張臉,都足以看出來,這是一個不俗的美人。
女子們紛紛面色一沉,卻也止不住頻頻看向余宸和宮長訣的方向。
店主見宮長訣二人衣著華貴,忙上前介紹,
“不知二位客官需要些怎樣的胭脂?”
宮長訣一雙水眸看向店主,店主被看得心都不由得一顫,卻又不敢再看,忙低下頭道,
“還有黛粉與鉛封,新來的遠山黛畫眉最好,遠近而視,都恰如其名,如見遠山朦朧疊蔚啊。”
宮長訣笑道,
“那就拿出來看看吧。”
聲音輕翠入耳,令人聞之骨軟。
店主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忙道,
“貴客請稍等,小的這就為姑娘取來。”
宮長訣輕聲應道,
“好。”
帶著笑的聲音愈發溫軟。
余宸聽著宮長訣的聲音,眸中的墨色變濃,隱隱火焰燃起,勾勒起無邊的妄念。
他的喉結上下一動。
他回頭看宮長訣,宮長訣本在低頭看柜上的胭脂,察覺到余宸的目光,對他抬眸一笑。
發間的步搖,輕晃。
恰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那雙水眸依依含情,帶著些羞怯與溫柔,直視著余宸,不多時,卻又羞赫地低下了頭。
旁邊的幾個女子頻頻看向余宸,恰見余宸與宮長訣對視,含情脈脈,男子那雙眸中溫情入骨三分。
幾個女子的表情有些錯愕與羨慕。
店主忙將黛粉取來,
“貴客,這便是遠山黛。”
宮長訣垂眸去看,而余宸始終只看著宮長訣。
眸中情深似乎要將她揉進眼底。
店主見狀,忙道,
“客人可需要試一試?”
聽見這話,宮長訣似乎有些慌亂,卻又帶著羞怯,好不容易褪去紅色的耳根再次燒起來。
“好。”
店主忙將黛筆遞給余宸,
“公子,夫人的眉小的不敢妄動,還請公子代勞。”
余宸的眸光緩緩移到那筆上,他忽然就明白,宮長訣為什么聽見這話,耳根唰一下就紅了。
余宸眉梢眼角都帶上了笑,他接過筆。
兩人牽著手,又并肩而行,店主喚二人夫妻,也是有因由的。
就算不是,起碼,客人聽了高興就是了。
店主道,
“平日里公子定然也有為夫人畫眉,想必已經能熟練了,小的就不多嘴了。”
余宸提筆,宮長訣只能感覺落在眉上的筆尖輕柔,緩緩移動著。
她看著余宸,而余宸專心于落筆之處。
店中氣氛有些凝滯,都在看著柜臺末排的二人。
男子溫柔繾綣,女子眸若秋水。
余宸將筆緩緩放下。
店主看了一眼,諂媚道,
“遠山黛在夫人面上果然增色十分,公子與夫人伉儷情深,小的亦是羨慕。”
“夫人畫完之后眉若遠山,眸若秋水,當真攝人心魄,不僅是夫人天生麗質,亦是公子手巧,與夫人心有靈犀,情意相通,才能畫就此眉,真羨煞旁人也。”
宮長訣低下了頭,她沒有說話,紅得滴血的耳根卻已經替她向余宸表明了心意。
余宸看著她,淡淡道,
“這個店里所有的東西,本王買了。”
他的語氣疏淡,只是他的眼睛中卻已只剩眼前女子。
店主驚喜道,
“多謝貴客,多謝貴客,公子必定與夫人兒女繞膝,白頭偕老。”
有隨侍進來給錢,店主拿著厚厚的一沓銀票,笑得合不攏嘴,早知道二人非富即貴,原來還是王爺,這下子真是馬屁拍對地方了。
周遭女子驚得張大了嘴。
余宸看著宮長訣,喉結上下一動,他握緊了宮長訣的手,
兒女繞膝,白頭偕老。
他從來沒有覺得這兩個詞這么有吸引力過。
足夠令他放棄所有謀算,只與眼前人共度余生。
宮長訣和余宸從胭脂店里走出來,一連逛了好幾家店鋪。
但凡宮長訣看過兩眼,必定都買下來。店主若是說話好聽,余宸身后的隨侍看余宸的面色都明白,整個店的東西都直接買了下來。
暮色漸深,宮長訣拉住余宸,
“殿下,別買了。”
女子水眸依依,余宸的眸色深了幾分,熾烈溫柔的焰火在他眸底燃燒,隱隱噴薄而出。
他輕聲應道,
“好。”
這一個好字,輕飄飄地和大雪一起紛飛。
這個時候,她說什么,大抵他都會說好。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街上已經冷清下來,長安冬日的夜街幾乎沒人,一路走去,已經沒有幾個人來往了。
走到一個轉角,正是小巷的接口處,余宸忽然腳步一停,將宮長訣摁在了墻上,
宮長訣那雙眸中不解,
“殿下?”
余宸看著她,只是那般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理智都足夠灰飛煙滅。
余宸低頭,他的唇落在了宮長訣唇上,輾轉纏綿。
高樓之上,一男一女比肩而立,女子有些不自然地咳嗽兩聲,
“我還是不看了。”
楚冉蘅伸手拉住宮長訣,
“不看了嗎?”
宮長訣面色尷尬,
“還是非禮勿視的好。”
小巷中,被摁在暗處親吻的女子面容與宮長訣極為相似。
楚冉蘅看著宮長訣的背影,輕笑道,
“不用擔心,夜鶯知道分寸。”
余宸今日所見宮長訣,一張人皮面具而已。
宮長訣將樓臺的門關上,
“一想到夜鶯頂著的是我的臉,總是有些過不去。”
她坐在鋪在地上的榻上,卻忽然被人撲倒,楚冉蘅的氣息纏繞在她呼吸間,他笑道,
“我比你更過不去。”
“所以要在你身上討回來。”
她聽見了雪夜里如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