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山河故人入我夢(27)

山河故人入我夢(27)

藥帳里的人不少,聽著這話,其實心里也都明白宮長訣所言非虛,只是心中總覺得有道檻過不去。

軍營里留不得女子,如今就算留下來,也必定會被眾人知曉,被上面知曉之后,將來會有什么發生,他們也不知道。

可若將這些女大夫送走,這不是在給軍營幫忙,而是在幫倒忙。

如此便是陷入兩難的境地。

楚冉蘅也萬萬沒有想到,藥帳之中會有這么多女子。

長安暗閣。

夜鶯拿起劍,推開門便是十里芰荷映天,碧色的潭水融融流動。

一個眉目安靜俊朗的少年提著酒和油紙燒雞,笑著看她,

“夜鶯,我們去水閣上面吃吧。”

此人正是余宸。

一雙大大的眼睛不染俗世紛爭,笑起來如含蜜一般令人微醺。

夜鶯輕輕推開他,

“我今日要出門,不能陪你。”

余宸面露沮喪。

夜鶯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自己好好待著,千萬不要跑哦。”

余宸垂眸道,

“我會等你回來。”

夜鶯聞言輕笑,抬步離開,不多時她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余宸的視線中。

一只白鴿飛起,落在窗欄上。

余宸歪了歪頭。

這樣的白鴿,他常常見夜鶯接,余宸的視線落到白鴿的腿上,那里綁著一個布條。

他也想知道,夜鶯都在忙些什么呢?

余宸上前捉住那只白鴿,將白鴿腿上的布條解下來。

布條上寫了字:

啟帝已放,今我歸于西青,此乃最后一次通訊,往后你我當形同陌路。

無由來地,余宸反復摩挲西青二字,這兩個字好像很熟悉,又好像隔了許多距離。

布條上,有一個“叢”字的落款,寫得如繪了一叢蓬蒿一般,不仔細看還辨認不出來。

余宸握著那布條站在屋里,屋外的蟬鳴聲有些吵,和著風吹樹動的聲音,腦海里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余宸將布條疊好放進了自己的袖子里。

離開了屋子。

長安皇宮。

陳碌給御林軍分派管轄巡查區域,曾經和陳碌共事的同僚們見熟悉的那個少年如今站在了衛尉的位置上命令他們,心中頗有些不服氣。

這小子,從前在御林軍里就常常偷懶,仗著自己父親與領首關系好就常常裝病逃班,現在竟然一飛沖天,變成了管理他們的人,這事讓人怎么想都覺得不平衡。

眾人面色懨懨,都沒有想好好聽陳碌說話的意思。

陳碌見眾人這個模樣,也知道是為什么。

他在父親一朝倒臺之后,變得潦倒落魄,人心險惡與冷漠他見得尤其多。

當初連父親光明正大下葬的尊嚴都護不住的那個少年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親手殺了诐帝,將來也會殺了關無忘,替父親一并報仇的陳碌。

他潛入御林軍之中,借由御林軍可自由出入皇宮的方便,將鋒利的刀片插進诐帝背后,殺了诐帝,本以為殺了诐帝,他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楊晟也狠狠捅了诐帝一刀,他就此擺脫會被懷疑的嫌疑。

在這一座被鮮血浸染的宮廷之中,陳碌比誰都知道,沒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無論是殺人放火,還是殺君弒父。

朝舊帝,晚新帝。

誰都擺脫不了這個宮廷的厄運。

他索性入這座宮廷,成為楊晟的心腹。

借楊晟為跳板,殺了關無忘報仇。

畢竟,楊晟也極恨關無忘,他與楊晟之間有共同的敵人,在關無忘死之前,就必定是一個陣營的人。

他敢說,楊晟讓他一夜之間飛升九卿,也是有這個原因在。

或許比起藍珺,楊晟如今,更信任他一些。

甚至,如今他一個與楊碌撞名諱的人就這樣直晃晃出現在楊晟面前,楊晟都沒有要讓他改名避諱的意思。

作為帝王,這些事情,肯定會被史官和御史臺勸誡,免得引起非議。可是楊晟沒有提過這件事,就說明是楊晟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可見楊晟對他的器重之意。

一個領首道,

“衛尉大人,分派巡查區域這種事情應該需要與郎中令大人一同商議,如今郎中令大人不在,衛尉大人也不該擅作主張。”

陳碌聞言,

“郎中令大人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出現,已經足足缺席十日,我們這里沒有一個人知道郎中令大人什么時候才會回來,若是我們非要等到郎中令大人來才處理這件事情,只怕是要在陛下那里落一個消極怠工的罪名,這個罪名,你擔待得起嗎?”

眾人沉寂,這個罪名沒誰擔得起,天子一怒可不是開玩笑的。

眾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聽陳碌安排完,眾人依言而行。

陳碌提著刀往內宮走,路過御花園,見御花園中的花已經盡然枯萎了,人也只有偶爾匆匆忙忙路過的幾個,陳碌的腳步慢了一些。

雪積了滿地還沒人來掃,紛紛落下的雪花迭起在枝椏上,整個御花園一片雪白,

陳碌走了幾步,看見不遠處的紅亭有一個女子打著煙青色的油紙傘,像是在等什么似的,站在亭子外面久久未有進去,

女子眉目憂愁凄涼,秀美卻帶著一絲苦相,穿著一件水藍色的披風站在亭外看雪。

旁邊打傘的小侍女道,

“娘娘,這外邊天寒地凍的,要不咱們就回去吧。”

林歡月搖搖頭,

“我想再等一會兒。”

她纖瘦白皙的手搭上了傘柄,接過了侍女手中的傘。

始終仰著頭看向天上紛紛而落的雪,她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在手心里一會兒就融了,融成雪水從她的指縫中流出。

一滴淚從她眼眶落下,滑過臉頰,滴在地上。

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的表情并沒有變化,若不是認真看,也看不見她方才那滴淚。

旁邊的侍女道,

“娘娘,陛下只是忙,說不定等過幾天陛下就來看您了。”

“您可是這后宮之中唯一一個嬪妃,陛下進后宮,就必然會來您這兒。您在這兒也未必就等得來陛下啊。”

林歡月輕笑,蒼白的面卻沒有笑意,只有凄慘,

“當初陛下臨幸我也不過是一時醉酒罷了,自那以后陛下再也沒有召見過我。我來這里不是為了等他。”

林歡月長出一口氣,將傘移開,雪紛紛揚揚落在她面上,旁邊的侍女急將傘從地上撿起來。

林歡月笑,笑里心酸也無奈。

“我是為了等這一場雪。”

她的目光落在紅亭之中。

似乎能看見,當初在紅亭之中對坐的兩人。

紅亭外大雪紛紛,紅亭內,陛下親手為那個女子煮酒,陛下親眼看著那個女子將茶杯倒扣,句句皆是對他的輕慢,他卻不氣不惱,始終帶著笑意看她,那個女子不知道,陛下眼中的那份笑意,是林歡月墮入皇宮以來最深也是最痛苦的求而不得。

陛下會為了她,移族換策,令她從宗族公主變成外封和親公主。會為了得到她,不顧天子的身份參與那場荒誕的賭約。為了討好她,不厭其煩地約她看雪喝酒,賞月作畫。

林歡月從前以為,她被臨幸的那一天晚上放的煙花,是預示著她這一生就此就會有一個人在乎她,寵她愛她。

卻沒想到,她偷偷聽到的,這一場煙花卻是陛下為了瞞天過海的媒介。

她偶然間偷聽到,那個假扮了若素的宮女說,陛下本來去那個茱萸閣,是為了宮家的長女,那位玉塵公主。

雪花落在林歡月面上,輕寒似羽毛飄過。

她眸中淚光依依。

所以,于陛下而言,她不過是那一夜,玉塵公主的替代品罷了。

她這個人有什么重要的呢?

良娣隨便也就封了,珠寶隨意也就賞了,若不是有朝臣諫言,只怕陛下都會忘了冊封她。

陛下只怕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罷。

只是賜了一個封號“離”便作罷。

林歡月苦笑。

離的意思,不就是長訣嗎。

陛下當真連想了解了解她這個人的半分心思都沒有,就這樣按照玉塵公主的影子給她取了這個封號,而后丟在一邊,再也沒有召見過。

離妃,在后宮之中就是一個笑話。

后宮之中就只有她一個人,陛下都沒有召見她的意思,那些宮人們的猜測與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無法反駁。

因為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她不受寵。

林歡月眉目凄楚,卻笑著,眼淚不停地似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滑過她蒼白秀美的面頰。

她不過是一個宮女低賤出身的嬪妃。連去主動找陛下的底氣都沒有。她一沒有強勁的母家,二沒有有力的靠山。只能在這深宮之中孤獨寂寞地老死。

陳碌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林歡月,他的表情凝滯。

林歡月故作輕松地將眼淚擦干凈,扭頭笑著道,

“我們回去吧,在這里待著確實怪冷的。”

旁邊的侍女忙將傘擋在林歡月頭上,林歡月走了沒幾步,卻被地上的石頭絆倒,她跌倒在地,

“娘娘!”

“娘娘!”

尖銳的石頭將林歡月的腿被磕出一個口子,鮮血直流,浸染了布裙。

陳碌下意識想要抬步走過去,卻生生止住腳步,看著侍女將林歡月扶起來,扶著林歡月一瘸一拐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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