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石窟中一片沉默,每個人都在沉思著俞明海的話,王路突然輕聲道:“秦山核電站、大亞灣核電站、田灣核電站、嶺澳核電站、三門核電站、陽江核電站、三峽水庫、龍灘水庫、龍羊峽水庫、新安江水庫、丹江口水庫、大連化工、大慶石化、齊魯石化、北京燕山石化、揚子石化、寧波石化……無論是哪一個地方出了問題,這都將是我們整個民族的浩劫。”
有人忍不住道:“難道所有的部隊都派到那些地方去了?咱們可是有200多萬的軍隊啊。”
俞明海嘆口氣道:“我們的部隊雖然多,可攤到這樣大一個國家里,撒胡椒面一樣又能撒到多少,而且,從東海艦隊的情況看,在艦隊司令部失控,大批干部、戰士死亡的情況下,能聚集起多少戰士實在是不好說――唉,我們的戰士也是人,碰到這樣的事也會恐慌,脫離部隊的戰士不會少。這一來二去,真正能堅持下來以堅定的意志執行十一號作戰方案的,天曉得會有多少人。”
封海齊突然道:“還是有人的。離甬港市最近的核電站是三門核電站,直線距離只有100公里,如果核電站出事的話,現在我們都已經受到輻射了。我相信,現在一定有一群真正的好小伙子,真正的共和人,正在堅守著核電站。”他突然站起身,四下打量著各懷心思的崖山眾人,高聲道:“說到安全的營地,我想現在三門核電站絕對是最安全不過的,因為有一群人正在舍生忘死的保護著它,誰想離開崖山去三門核電站,我絕不攔著。”
人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垂下了眼不敢回視封海齊,開玩笑,這三門核電站就像顆不定時炸彈。如今雖然是安全的,可誰能保證它永遠安全,軍人也是人,保護核電站的戰士們肯定也會感染生化病毒。在受到尸潮襲擊時也會喪命,帶的槍支彈藥再多也會耗光,到那時候,失控的核電站就會讓周邊數百公里內的幸存者,從玩“生化危機”切換到玩“輻射”了。
王路突然站了起來,面對俞明海,認認真真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剛才對您粗暴了點,我們的國家,依然還是有戰士在為它奮斗犧牲。”
俞明海連忙站起來道:“王隊長,這不怪你,不怪你。唉,生化危機前我們的上上下下的確存在不少問題,也難免老百姓仇官仇富,說到底根子還是出在我們這些為政者的身上。我當年坐在位子上時。可也干過一些違背組織紀律、違背良心沒屁眼的臟事。不過也請大家相信,這個國家雖然有不少烏龜王八蛋,可一樣有在生死存亡時挺身站出來的英雄。數千年來。正是這些有名的、無名的英雄,讓中華一次次浴火重生。王路,王隊長,你就是這無數無名英雄中的一個,放在以前,誰能想到,你一個默默無聞的網絡編輯,居然能在這喪尸遍布的環境中,救下我們這樣多人?”
果然是人老成精,俞明海這個馬屁可是拍得結結實實。卻又讓人心悅誠服。
王路連忙擺擺手:“當不起當不起,大家都是討口飯吃。”
事到如今,原本一場針對俞明海的批倒批臭踩上一萬只腳永世不得翻身的批斗大會也變了味,大伙兒經歷了數次忽喜忽憂后,個個身心疲累,原本對俞明海的敵視自然煙消云散。
當然。也有人心里依然有點疙瘩,嘀咕道:“也真不知道制定這十一號作戰方案的人怎么想的,不是說以人為本嘛,這樣寶貴的兵力不去救人,卻去救什么物品,如果人都死光了,就是所有設施都完好無損,又有什么意義?”
立刻有人反駁道:“話不能這樣說,這就像下棋一樣,有的地方是必死之地,該放棄就要放棄,守住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你這是什么心態?典型的屁民心理!什么叫下棋,我們是棋子嗎?可以任由人舍棄的?我們是人!活生生的人,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們當棋子挪來挪去,更不能隨隨便便定我們的生死!我看你是以前在體制里當奴才當久了,一點腰桿子都沒有。”
“我操,你他媽找打是不是?”
“來啊,誰怕誰啊,就你這德性,以前也是拿錢發貼全家死一戶口本的貨色!”
王路怒吼一聲:“夠了!吵什么吵!有精力窩里橫,給老子下山殺喪尸去!”
俞明海似乎有些遲疑,他咬了咬牙,突然道:“其實,我們的國家并沒有放棄老百姓,更沒有讓大家自生自滅,十一號作戰方案里還有一項極為特殊的行動,就是為了拯救每一個人而制定的。”
王路有點不痛快,拉長著臉,俞明海這瘟老頭子,拿人開涮是不?剛才啰里巴嗦一大通話已經說得夠明白的了――軍隊已經癱瘓,唯一的機動力量用來保衛高危地區的安全,可現在怎么又冒出個“拯救每一個人”的行動來?這兵力難道是孫大圣的猴毛,撥一把化身千萬?他擰著眉道:“老俞頭,你有啥話說痛快點,吞吞吐吐的象什么樣兒?”
俞明海嘆了口氣:“莫怨老漢我說話磕巴,實在是這項行動存在太多未知數,這說出來,極有可能只是給大伙兒一個虛幻的希望。”
王路冷著臉道:“啰嗦!到底是啥行動?”
俞明海道:“十一號作戰方案里有一項優先級別最高的行動,行動的具體內容就是護送一份早已經確定了名單的人員,坐軍用飛機到北京去。這份名單里的人員,都是我國最出色的生化學家、病理學家、傳染病專家、防疫科頂級醫生等。”
王路猛地跳了起來:“疫苗!疫苗!一定是疫苗!沒錯!在這個時候,唯一能真正拯救所有人的武器只有疫苗!這批專家一定是被護送到北京的秘密基地里研制疫苗了對不對?!對不對?!”
平臺上的眾人個個動容――疫苗啊,生化病毒的專用疫苗啊。在生化病毒暴發之初,許多人都曾經想到過這個問題,甚至還有人冒著千難萬險跑到防疫中心試圖找到疫苗――當初奚加朝就這樣干過。但遍布喪尸的防疫中心再明白不過的告訴幸存者,連防疫專家自己都保護不了自己,更不用說研究出實用的疫苗了。時間一長,大家也慢慢了解到,目前的幸存者其實個個都屬于生化病毒免疫人群。打不打疫苗倒是無所謂了,所以漸漸的,再沒有人去操心疫苗的事兒――有這時間還是多收集點過冬的糧食是正經。
就連王路,關著奚加朝一家子這樣久時間。也已經忘了初衷是想拿這一家子弄出疫苗來――開玩笑,王路連禾苗都培育不來,還疫苗呢。
但現在,從俞明海嘴里得知,國家早就已經安排了專家進行疫苗的研究任務,眾人還是禁不住一陣騷動。
關新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打了這疫苗,是不是再不也用怕被喪尸咬了?”關新這問題。是絕對大多數人關心的,說實話,喪尸攻擊力并不強,你想想,被人咬幾口,只要不是咬在關鍵部位,絕對死不了。但事實上人們在被喪尸咬了一口――哪怕是小小的一口后,就會絕望地失去戰斗下去的信心。因為在王路的斷肢搶救法出現前,再小的傷口也意味著數小時后的必然的變異。
如果疫苗能成功阻斷生化病毒在人體內的變異,那么人類戰勝喪尸就只剩下了一個時間問題。
黃冬華在旁邊喃喃地道:“不知道這疫苗。能不能治好那些喪尸――那些已經變異的人?”
這句話聲音很輕,然而在眾人耳旁卻如扔了一顆炸彈一樣――能徹底治愈喪尸的特效疫苗?我操,那還和喪尸打什么仗啊,扔了斧頭和砍刀吧,帶上注射器,給每一只喪尸打一針,幾天后,那些丑陋的喪尸,就又重新變回了你的愛人,親戚。朋友,同事……
徐薇薇怪異的呵呵了幾聲:“黃冬華……你這話真是孩子氣十足,這怎么可能……”她突然說不下去了,一返身撲到李波懷里放聲大哭:“我爸爸媽媽都變成喪尸了,如果、如果真有這樣的疫苗,那他們還有救!還有救!老天保佑他們千萬千萬不要被別的幸存者殺了。”
王路木然站在當場。不知為何,他想到了鄞江鎮上曾經陰謀害過自己的養喪尸之子的長發女,難道,她堅持認為自己孩子只不過是得了病,一定能治好的信念,是真的?
難道,那些死在自己和自己領導的崖山眾人手下的喪尸和智尸,其實是完全可以治好的?我們只不過是在同類相殘?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在崖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大家只要找個有充足飲水和食物的地方躲起來,舒舒服服睡大覺,然后等著有一天,政府空降疫苗,打下屁股針,大家又可以重新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俞明海早就察覺到了眾人之間的古怪氣氛,他長嘆一口氣,大聲道:“這就是我為什么剛才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大家的原因!秘密的基地、大群的專家、神奇的疫苗!這些聽起來的確很振奮人心,可大家想一想,這成功研制出疫苗的希望到底有多大?!”
“在喪尸密布的城市里,我們的戰士能不能找到肯定已經流散的專家?專家能不能安全送到軍用機場?飛機、燃油、飛行員屆時能不能候命?到了北京后,那個傳說中的基地是不是已經建設完畢并能安全啟用?電力能不能恢復?相關研究設施有沒有到位?飲水食品怎么解決?基地有沒有足夠的安全保衛力量,既要防備喪尸也要防備不懷好意的幸存者的攻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們憑什么能保證,一定能研究出生化病毒的疫苗來?!”
俞明海的吼聲就像是給了眾人重重一棒,是啊,憑什么就能保證疫苗研究就一定能成功?
王路抱著胳膊,似乎自言自語道:“艾滋病毒出現在此后數十年,設在聯合國的全球基金每年出資上百億元給130個國家的300多個研究機構希望能研制出艾滋病疫苗。然而在和平年代里,全世界頂級的機構,最聰明的專家,卻至今也沒有研究出這個據稱是從猩猩身體里傳播過來的小小的病毒疫苗。我們又憑什么認為。這個能在瞬間傳遍全球,將數十億人變成還能行走的尸體的生化病毒,是一小群人,在喪尸圍困。缺食少衣的情況下,能夠在短時間內研制出疫苗的?”
“呵呵,也許終我們一生,也看不到那疫苗的誕生吧!”
封海齊大步走到王路身邊:“王隊長說得對,我們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這樣飄渺的希望上,能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與其妄想著什么疫苗。坐等著那些不知道躲在哪里當縮頭烏龜的專家們把疫苗送上門,還不如好好在王隊長帶領下多殺幾只喪尸,多種幾畝土豆來得實在。”
崖山眾人其實也是關心則亂,咋一聽到有關疫苗的信息,頭腦一熱,各種胡思亂想就冒了出來,等得聽到王路和封海齊的話,大家稍一琢磨。也立刻明白了這個道理,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這秘密基地在哪兒都還沒影兒呢。可尸潮卻是就在眼前,就在崖山山腳下。
王路有些懊惱,自己剛才錯了,錯就錯在不該讓俞明海當眾將這有關疫苗的消息說出來。誠然,聽到遙遠的北方還有一個秘密基地正在為人類的生存進行最后一搏,的確挺感人,也挺激勵人的,但它同樣也有負面效應,這個飄渺的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會降低崖山的士氣――和喪尸戰斗的士氣。
沒錯,希望帶來的。是士氣的低落。
在此前,崖山每個人,從王路到黃冬華,都是站在懸崖邊上的囚徒,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退路,因為陰魂不散的生化病毒在后死死追趕。哪怕是抗過了二度生化病毒,卻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過三度、四度進化的生化病毒。
既然無路可退,那就只有背水一戰,所以每個人在面對喪尸時,哪怕是老弱婦女,也挺身而上,大不了一死而已。
可現在聽到有疫苗的信息后,人人都是惜命的,在再次面對喪尸時,肯定會遲疑――如果有了疫苗,整個人類都會得救,我又何必冒生命危險呢。被咬了變成喪尸還罷了,萬一喪尸胃口太好,將老子整個兒吃了,就算疫苗出世了也救不了已經變成白骨的老子,那又何苦來哉。
人人惜命,個個退縮,王路就算是有異能也不頂用啊,別說什么發展崖山了,大伙兒當縮頭烏龜吧。
當然,事情不至于真的到如此夸張的地步,畢竟那疫苗還不知道在哪里飛呢,而崖山眾人卻面臨著尸潮、過冬等一系列很現實的問題,但人心或多或少受影響是肯定的。尤其是王路并不是靠自己的鐵腕統領崖山,手底下人的心思一多,他這個上任不久的新官,非抓瞎了不可。
王路那個后悔啊,早知道自己就不該那么沖動,直愣愣跑到平臺來逼供俞明海,悄悄把他弄到龍王廟問不行嗎?自己果然是官場的雛兒,這點事都能辦砸嘍。
封海齊年老成精,看到王路一臉便秘一樣的為難樣,知道他還有些話想問俞明海,卻又不方便當眾問,便主動道:“行啦,大伙兒剛才聽老俞頭講他的遭難故事聽得夠多的了,其實也就那么回事兒,就算是當兵的,手里有槍有子彈,也架不住生化病毒的感染啊,咱們這些人能劫后余生,可不知道有多幸運,那我們更要好好珍惜這份幸運。散了吧散了吧,也到了飯點的時候了,大家準備晚飯去吧。”
眾人倒也順叢,紛紛散開各自去忙碌自己要辦的事兒,當然期間也不時會互相討論著從俞明海那兒聽來的信息。
王路沖著幾個部長一使眼色,又沖著俞明海歪了歪脖子,匆匆帶頭向龍王廟而去。
20分鐘后,龍王廟大殿,王路一家、各位部長以及余明海共坐一堂,連周春雨也被封海齊特意叫了過來――雖然他沒有掛職,可卻是王路親信中的親信。王路甚至想過讓周春雨當個什么生產隊隊長助理啥的,以幫助自己更嚴密的掌控崖山。這一節,別人不知道還罷了,封海齊卻是再清楚不過,所以碰到大事,他是必定叫上周春雨的。
在崖山眾中,說到對五路了解最深的,第一是陳薇,第二,卻是封海齊了。封海齊在基層多年,形形色色的人看得多了,王路的性格,他到崖山不久就摸了個底兒掉。
王路此人,算是有點才能,卻又自視甚高,自以為是的家伙,為人偶然有點良心,做事時時有些冒失,吃了苦頭會吸收教訓,可有時頭撞南墻為了面子也會死不認錯。有點自戀,也有點自尊,重視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但有時又有些自傲,多少有點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