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滄州的將軍府一住,就是半年。
從這一年的六月,住到了次年的二月里。
在這半年里,發生了不少大事。
第一樁便是藍月在年底時變更為藍月洲,朝中也正式派下官員前去赴任,趙非荀卸下一樁差事。
第二樁事也與藍月有關。
在大夏吞并藍月后,兵馬數量大增,朝廷下令命趙非荀組建訓練一支騎兵營,聽他調派,直接受陛下管轄,不歸于兵部,與當年他轄制城羽營一般。
錦鳶想起陛下勒令城羽營的種種,聽到這消息后難免憂心。
趙非荀卻說這是好事。
他敢說自己為將才,南定王亦是將才。
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個個驍勇善戰。
但偌大一個大夏,如何是他們這些人能護得住的?等到他與南定王老去后,大夏將成為周圍那些小國蠶食分割的獵物。
趁著收復藍月氣勢正盛,組建騎兵是明智之舉。
也是他們大夏向那些小國宣示強大的手段之一。
陛下若不下這個令,他們才該憂心。
錦鳶不懂他的壯志雄心,只知道在組建騎兵營后,他每日早出晚歸,意氣風發。
與閑在將軍府中,陪著她們母女時截然不同。
有些像是……
回到了當年在清竹苑時。
令人安心而懷念。
而在這樣平靜溫馨的時光流逝中,了了也在茁壯成長,從一個只會哭、笑的奶娃娃,長成了一個能爬會坐的福娃娃,愈發招人喜愛。
在二月里時,他們本打算回京。
偏不巧了了染了風寒。
趙非荀疼女如命,緊張得幾日都不曾去騎兵營,寸步不離地守著女兒,生怕一場風寒,上天就要收走他的了了。
直到了了康復,趙非荀考慮到二月里一路回京天氣寒冷,了了自小長在溫暖的滄州,怕她一時不適應,推遲了回京的打算。
錦鳶也松一口氣。
哪怕她已徹底脫離夢境。
但她也怕老天爺會毫不留情的收走這個本不該長大的女孩。
禾陽郡主得知消息后,來信告知他們,不必記著回京,萬事已了了、錦鳶為先。
如此,他們又在滄州住了兩個月。
從二月住到了更加溫暖的四月。
十個月的了了被養的極好,胳膊似是藕節似得,短胳膊短腿的爬起來也愈發穩當。
袁大夫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應當多曬太陽。
尤其是了了這般早產的孩子,更不能過分精細地養在屋中。
趙非荀命人編了幾張半寸厚的席,拼在一起,一半鋪在大樹樹蔭下,一半鋪在陽光底下。
每日午后都讓人抱著了了出來在這席上玩上一兩個時辰。
滿院子里都是孩子咯咯笑的聲音。
小家伙爬累了、坐不穩了,胖墩墩的身子一歪,也不吵也不鬧,就躺在席上玩自己的腳丫,玩著玩著就能把自己哄睡。連姚嬤嬤都直呼了了聰慧。
這日了了也睡在了席上。
奶娘拿來一塊薄巾子蓋在她的肚子上。
守在一旁,一眼不錯地盯著。
錦鳶坐在一旁的秋千上,低頭正看完手中從京中送來的書信,臉上因女兒的可愛而生出的笑意漸漸收斂。
竹搖停下手中的繡活,輕聲問道:“娘娘這是怎么了?是王爺在信中寫了什么?”
錦鳶收起信函,她努力想要擠出笑容,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多些期盼,“父親說他已動身前來滄州,要接我們回京。”
她也應當高興。
自己也與父親分別十個月。
父親能來,她理當開心。
可……
她卻有些不安。
這些不安,甚至暫時壓過了期盼。
竹搖看著錦鳶的神情,微微嘆了口氣,道:“一晃眼我們也在滄州住了快十個月了,這會兒冷不防說要回京,還有些不舍得呢。”
姚嬤嬤也跟著道:“滄州氣候適宜,不冷不熱的,住著的確舒適。”說著她搖頭輕笑一聲,“不說竹搖姑娘說不舍得,就是我也有些不舍得呢。”
姚嬤嬤說得詼諧,引得竹搖忍不住笑了一聲。
錦鳶臉色也緩和了不少。
姚嬤嬤的目光和藹,似能入人心,“滄州有滄州的好,京城也有京城里的好。禾陽郡主、王爺都常有書信送來,哪怕是咱們身在滄州,也能知他們在京中如何。撥云姑娘、妙辛姑娘、還有遠在青州府的婆婆,可都惦記著娘娘呢。”
嬤嬤的聲音也染上了讓人懷念的語調。
隨著她的話,錦鳶也想起了自己牽掛的人。
他們——
也都在等著自己平安回去。
她因‘郡主’這個身份而對回京之事不安,甚至有些害怕,可此時想來,京中還有太多她記掛的人。
她漸漸動容。
眉宇溫柔下來,淺淺笑了下,應了一聲“是啊”。
她看了眼早已熟悉的院落,分離的不舍浮上心頭,“京城,總還是要回去的。讓丫鬟們慢慢開始收拾箱籠罷。”
姚嬤嬤與竹搖輕聲應下。
之后,天漸陰沉。
便讓奶娘抱著了了回屋去睡。
錦鳶屏退了人,自己坐在床邊守著,看著女兒熟睡的小小的面龐,一時分了神,甚至連進屋的腳步聲都不曾聽到。
直至被人輕輕擁入懷中。
熟悉的清冷氣息涌來。
她才回過神來。
男人在她身后坐下,與她一同看著熟睡的女兒,輕聲問道:“王爺的信送到了?”
錦鳶伸手,捏住了了肉乎乎、小小的手。
動作極為溫柔。
回道:“父親說他已起程前來滄州,等到了…就帶我們回京。”
趙非荀看著她的動作,語氣平靜,“我們在滄州住了近一年,袁大夫說了了已經沒事了,你的身子也養好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錦鳶垂眸,應:“是啊……”
可才說了這兩個字,面頰攏上男人布滿粗繭的掌心,將她的面頰帶了過去,她察覺到男人垂下視線,正看著她,“等了了再大些,不必我們再為她事事擔心,到時就辛苦母親照看上一年半載的,我們回滄州小住。”
錦鳶詫異,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
趙非荀挑眉:“不信?”他唇邊含笑,年歲漸長并未給他帶來蒼老,褪去了他眉宇的清冷,更多了歲月沉淀后的穩重,“我何時誆過小鳶兒?”
錦鳶看他語氣竟不似玩笑。
一時間思緒紊亂。
“可……可……”
他身負要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