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坐在古董店一樓,帶著十足的緊張靜待時間流逝。
窗外此刻仍是暴雨傾盆,寒風呼嘯,風雨聲經過了門窗的抵擋和削弱之后變成一種更加令人不安的怪異嘯叫,如同風暴中拍擊孤島的海浪般一遍遍從四面八方傳來,而在不遠處的櫥窗之外,早已看不清街道對面的風景。
妮娜和雪莉也來到了一樓,兩個女孩跑到窗戶附近,緊張不安地看著外面的風雨,時不時竊竊私語些什么。
那位名叫「愛麗絲」的神秘小姐卻似乎完全沒有這種緊張的心情,她也在眺望窗外,眼神中卻只有好奇與愉快,一種……莫里斯無法理解的愉快。
「城邦里的風景可真有意思,」愛麗絲突然開口了,在風雨聲中,她那突兀的聲音帶著莫名的磁性和穿透力,「但我看你們好像都很緊張的樣子……這很可怕嗎?」
「愛麗絲小姐你不怕?」妮娜聽到這邊的動靜,扭過頭好奇地問道。
「不怕啊,很有趣,」愛麗絲微笑起來,矜持地輕輕搖頭,「而且鄧肯先生會解決所有問題的。」
「愛麗絲小姐,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嗎?」妮娜咬了咬嘴唇,大著膽子問道,她看著愛麗絲的眼睛,看著這位不知何時與自己的叔叔認識,看上去和叔叔之間關系很好,自己卻從未見過的美麗女士,「你好像……很信任鄧肯叔叔?」
「我很信任他啊,」愛麗絲理所當然地開口,「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鄧肯先生最后都會解決掉。」
她這過于坦然直率的態度反而讓妮娜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而就在這時,一聲格外響亮的驚雷正好在窗外炸裂,突然傳來的巨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也打斷了店中交談的聲音。
雪莉和妮娜下意識地捂住耳朵縮了縮脖子,莫里斯卻在短暫的愕然之后好像感覺到了什么,猛然抬頭看向窗外。
「凡娜回來了……」
老人喃喃自語道,緊接著又重復了一遍,這次提高了聲音:「凡娜回來了!」
「你說那個審判官?」雪莉聽到莫里斯突然大喊大叫,驚訝地轉過頭,「那個審判官怎么了嗎?什么回來不回來的?」
莫里斯卻沒有理會雪莉,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這個問題,他只是突然長長地舒了口氣,盡管只是頭腦中錯亂分裂的記憶突然憑空發生了整合,他卻好像在這暴風雨之日看到了一線陽光,整個人都安定下來。
老人伸手拿起了旁邊的茶杯。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連這杯難以下咽的茶都變得好……好吃了一點。
幽綠火墻褪去,昏暗的地下圣堂中恢復了之前的樣子,只余下最后一簇火苗靜靜地漂浮在鄧肯身旁,讓他能看清這個黑暗中的地方。
凡娜已經離開「這邊」,現在抵達了帷幕另一側。….
她如一個醒目的信標,為鄧肯清晰地勾勒出了洞穿帷幕的軌跡,鄧肯能感覺到她是如何離開這里——也能確認自己的想法已經成立。
他輕輕呼了口氣,抬頭看向剛才凡娜最后所處的位置。
「……有一說一,那個跳劈是真嚇人。」
他輕聲嘀咕了一句,又轉身走向地下圣堂的入口,來到了那扇緊閉的大門附近。
大門已經重新合攏,而一個傷痕累累的軀體正倚靠著大門癱坐在地,她以身軀緊緊抵住了那扇門,手中緊握一把長劍,身邊遍布著劍痕與血跡。
在那縱橫交錯的劍痕中,修女用最后的力氣刻下的「1885」幾個數字依稀可辨。
輪回如常,循環往復。
歷史已經固化在這里,凡娜的插手并沒有阻止這個閉鎖時空的循環繼續,
雖然她確實很強大,但她還沒有能干涉時空運行的能力。
鄧肯在這位修女身旁靜靜站了一會,隨后慢慢伸出手,而就在這時,那位修女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她緩慢地抬起頭,虛弱的雙眼勉力撐開,好奇地而困惑地注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哦,和我此前的判斷一樣,你在抵住大門的這一刻還未死去,」鄧肯迎著修女的注視,語氣平靜,「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做了一個短暫的夢,我夢到有一位戰斗姐妹出現在這里,她嘗試讓我在這循環中安息,但她失敗了,」修女輕聲說道,「……她真的來過,對嗎?」
「她已盡了全力,但這不是她擅長的領域——現在她回到她的戰場了,」鄧肯彎下腰,將手輕輕放在修女那柄長劍的劍身上,一點細小的幽綠火花在他指尖跳躍著,如水般在長劍邊緣游走,「我來接手剩下的部分。」
「……您也是城邦的守衛者嗎?」修女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完全睜開眼睛,她垂下了眼皮,半夢半醒般輕聲呢喃著,「我沒有見過您……」
「我不是,」鄧肯輕輕搖了搖頭,「但暫時可以是。」
修女卻好像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她的眼皮完全閉上了,仿佛正在慢慢步入一個夢境,在這永恒的睡夢降臨前最后一刻,她嘴唇翕動,輕聲低語:「……請您見證……」
「我見證了。」
幽綠的火焰騰空而起,伴隨著鄧肯的話音落下,驟然間席卷了他視線中的一切,修女與她的長劍,還有周圍的血跡,盡數在火焰中化作飛灰,而在他的有意識操控下,此地所有涉及超凡的力量都在這一次焚燒中被徹底剝離。
火焰燒盡,不僅燒盡了一具遺體,也燒盡了閉鎖的時空輪回,昏暗的地下圣堂中只余一點細小的火花在地面上跳躍著,如涓涓細流在劍痕中游走,并在最后消失前燒掉了「1885」那一串數字。
鄧肯靜等這一切結束,才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隨后上前拉開了那扇通往小教堂地上結構的大門。….
自1885年以來,這扇門第一次從地下圣堂內部被人打開。
鄧肯拾階而上,走過長長的樓梯,來到了小教堂的地上部分,他穿過坍塌傾頹的主廳,穿過那一排排廢棄的長椅和滿地的灰燼,向著外面的街道走去。
幽綠的火焰如幻影浮現,在他身邊的空氣中匯聚成型,隨著他的腳步一路向外蔓延、燃燒,又有此前便在這帷幕內部不斷蔓延的靈體之火感知到了主人的靠近,紛紛共鳴,匯聚,開始在這小教堂中熊熊燃燒起來。
當鄧肯走出大門,回頭望向小教堂的時候,這整座建筑物已經被籠罩在一片氣勢如虹的靈火中。
而在視線的更遠處,在街區的各個角落,在臨近的街區,甚至在城邦的盡頭,一團又一團的靈體之火也在不斷跳躍,蔓延,盛燃起來,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火炬,并漸漸連綿成片。
那都是感應到鄧肯出現在帷幕內側之后突然轉入「活化」的靈體之火。
不知不覺間,它們竟已經蔓延到如此廣闊的范圍。
而在這些火焰燃燒起來的同時,鄧肯也感覺到了有什么東西正在這城邦中蘇醒——此起彼伏的嘶吼聲響了起來,街頭巷尾的灰燼與煙塵正在蠕動起伏,赤紅的烈焰從各處升騰,看上去氣勢洶洶。
鄧肯抬起頭,看向了城邦深處的某個方向:「現在才緊張起來,可能晚了點。」
失鄉號上,鄧肯推開了船長寢室的房門,他闊步來到航海桌前,雙手撐著桌子看著海圖,嗓音低沉:「距城邦還有多遠?」
「哦,偉大的船長,還剩下不到兩天路程了,」山羊頭殷勤的聲音立刻傳來,「理論上我們
現在已經有可能會撞上在城邦航線間跑生意的商船或海軍的巡邏艦船……」
鄧肯聽著山羊頭的絮絮叨叨,也沒打斷,只是默默盤算著什么,隨后突然起身離開了航海桌,推開船長室的大門便朝外走去。
山羊頭驚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啊,船長您要去干什么?」
鄧肯已經大步離開了船長室,他穿過船尾甲板,走上那道樓梯,來到船長室后上方的平臺,在腦海中隨口答道:「接下來我親自掌舵。」
「……是!船長!」
山羊頭做出了響亮的回應,下一秒,鄧肯便感覺到整個失鄉號的船身微微震顫,在他的感知中,這艘船仿佛突然變得「活躍」起來,每一個活著的部件都仿佛精神一振。
而當他握住舵輪之后,這艘早已做好準備的船便立刻進入了最佳狀態——半透明的靈體之帆進一步鼓滿,緊繃的纜繩在空氣中發出震顫,船殼在海浪拍擊中發出了低沉的呢喃,整艘船周圍的海面都仿佛受到莫名力量的牽引,層層疊疊的波浪仿佛是要推著船前行般一波波涌來!
失鄉號的速度陡然加快。
感受著自己和古董店中那副軀體間的距離不斷拉近,鄧肯輕輕呼了口氣。
但突然,一種莫名的感覺又從心底浮現上來。
那是一種遙遙被人察覺、被人視作「目標」的微妙感知。
就仿佛在他掌舵的一瞬間,有什么東西突然感知到了這艘船的存在,并且在筆直地朝這邊駛來。
鄧肯皺起眉,看向那微妙感知傳來的方向,而幾乎同一時刻,他聽到山羊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船長,海霧號出現在我們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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