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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團聚
那座熟悉的房子靜靜地佇立在幽靜的街區盡頭,一樓的窗口向外透著著明亮溫暖的燈光。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道路兩旁的路燈讓四周更顯靜謐,海蒂稍稍減慢了車速,在靠近家門的最后一百米,她用輕緩的深呼吸慢慢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她幫助凡娜平復了心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緒其實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么放松淡然。
和父親道別時的景象仿佛還發生在上一刻,當時她還完全不知道城邦中會發生什么——而父親顯然在那時便有所察覺了。
這是一種后知后覺的生離死別。
父親讓自己去大教堂尋求庇護,他則去了那家位于下城區的古董店……可為什么他要去那家古董店呢?
海蒂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縷疑問,但很快,她便把這一絲疑問暫時放在一邊——家中門廳的燈亮著,那是在等自己。
深灰色的小車平穩駛進庭院,海蒂推開家中大門,向里面走了幾步,突然有些訝異地停了下來。
在家里等著自己的并不是理論上早該到家的父親,而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披了一件帶著深藍條紋的羊毛披肩,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戴著一副精巧的眼鏡,聚精會神地看著報紙,旁邊的桌面上還堆了一大摞報紙,似乎都是從父親的書房里搬出來的舊報。
海蒂愣在餐廳門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已經記不清母親有多久不曾走出那間臥室了——似乎這許多年來,她記憶中的母親就一直待在那間燈光昏暗的臥室里面,而家中的餐桌旁則永遠留著一個空蕩蕩的座位,父親說那座位是給母親準備的,卻從沒有人坐在上面。
海蒂始終覺得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過了這么多年,她也習慣了母親足不出屋的情況,直到此刻……看到母親就坐在那張椅子上,她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海蒂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腳步聲終于引起了餐桌旁的老婦人的注意,后者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女兒之后頓時露出笑容:“啊,海蒂,你回來了。”
“我……”海蒂張了張嘴,竟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跟自己的母親交談,明明自己幾乎每天都會去父母的臥室里問候對方,她這時候卻覺得自己跟母親好像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見過一般,“我在大教堂那邊耽誤了些時間,您……您還好吧?”
“我很好,我就在這兒,”母親開心地笑著,眼睛中似乎有些讓海蒂看不明白的光彩,她從椅子上起身,慢慢來到自己的女兒面前,有些出神地看著海蒂的臉,又伸手摸了摸后者的頭發,“讓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你了……”
“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嗎,”海蒂下意識地說著,緊接著又有點擔心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您怎么從臥室出來了?今天身體好些了嗎?”
母親笑著,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說給女兒聽:“已經好了,已經好了……對了,莫里斯怎么還沒回來?”
“父親還沒回家?”海蒂聞言頓時一愣,心中隱隱有點擔憂,“他應該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樣耽誤了半天……”
“可能是車壞在半路上了吧,”母親慢慢說道,“他開車的技術可一向不值得恭維。來,我們一起等著他吧。”
海蒂遲疑地點了點頭,跟在母親身后回到了餐桌旁邊,隨后她注意到了餐桌上的豐盛飯菜——那不是平日里家中雇傭的臨時女仆常做的幾樣菜。
“這是您做的?”海蒂有點驚訝地抬起頭,“您好久沒下廚了。”
“是啊,好久沒下廚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么地方,許多東西還是請那位女仆小姐幫忙找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樣,”母親淡淡地笑著,“幸好,還記得大致的過程。”
海蒂聽著,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不由得拿起叉子想要嘗一口味道,結果剛抬手就聽到母親的聲音從旁傳來:“等伱父親到家再開飯。”
海蒂的動作一下子停住。
這句話她也有很多年不曾聽到了。
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響動突然從門口附近傳來,那聽上去好像是什么很大的鳥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又夾雜著輕微的噼啪聲響,海蒂剛要好奇那是什么發出的聲音,便聽到有掏鑰匙和轉動門把的聲音響起,看到不遠處的家門被人打開。
父親回來了。
莫里斯愣愣地站在門口,被艾伊從失鄉號直接傳送過來導致的眩暈感還未褪去,那翻騰混亂的感官讓他暈乎乎的,以至于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里,他都認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桌旁邊,等著自己回家吃飯。
然后,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錯覺。
他在十一年前向亞空間祈求而來的“奇跡”,終于在這場火焰與歷史的交錯之后被固化到了帷幕的這一邊——他在夢中都不敢奢求的事情實現了。
仿佛一尊雕塑般佇立了半天之后,莫里斯終于向前邁出腳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在失鄉號上與眷屬們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向亞空間的陰影聆聽知識,成為隱秘結社的成員……僅僅在不久前,這些事情還如重擔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但突然間,這些重擔的分量仿佛消失了,而他似乎在這其中窺見了一個最合理的解讀——
任何奇跡的實現都需要償付代價,而現在,這代價已經用最溫和、最親切的方式落在自己身上。
是欣然接受的時候了。
妻子從餐桌旁站了起來,莫里斯與她緊緊相擁。
“我終于看見你了……”老學者嗓音低沉,仿佛生怕旁邊的海蒂聽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聽不到,“我……”
“好了,孩子看著呢——你還有很長時間向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不急于現在。”
“哦……哦,你說得對,說得對。”
莫里斯有些慌亂地回應著,他松開自己的妻子,轉過頭,便看到海蒂正帶著驚訝的目光看著這邊。
“咳咳……我回來晚了,路上……車子壞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來,”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釋了兩句,接著趕緊轉移話題,“你沒事吧?大教堂那邊……也都沒事吧?”
“除了頗受驚嚇以及滿心困惑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樣毫發無損,”海蒂回答著,又上下打量了父親兩眼,“倒是您……我怎么覺得您怪怪的?是回來的路上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能有什么事?”莫里斯立刻說道,仿佛生怕海蒂把話題往自己過去一段時間的行程上引,緊接著,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豐盛的飯菜。
老學者臉上的表情頓時復雜起來。
“我……回來之前已經吃過飯了,”他猶豫著說道,“在船……在鄧肯先生那邊吃的。”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些丑陋又可怕的“魚”。
在“亞空間之宴”上,他和那只古怪的幽邃獵犬一樣,對魚緊張萬分,但在鄧肯先生的注視下,他仍舊硬著頭皮吃下了那深海子嗣的血肉——后來發生的事情他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真香。
現在他是一口東西都吃不下了。
但妻子的聲音就在這時從旁邊傳來:“這是我親手做的。”
“母親多年沒下廚了,”海蒂也緊跟著說道,“她今天覺得身體好一些了,所以……”
“那我再吃點。”莫里斯一聽這個,不等女兒說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邊,第一時間先端起了餐盤上的湯碗,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味道……怎么樣?”妻子在旁邊帶著期待問道。
“有點……咸,”莫里斯遲疑著說道,但緊接著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又是幾口,一邊咽下一邊笑著,“咸了,太咸了……你做飯總是這么咸……”
“嫌不好吃你就別吃!”
“我沒說不好吃……”
“那就閉上嘴吃飯——餐桌上話還這么多?”
海蒂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母親。
她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對話了——而過了這么多年,一切似乎都沒變。
于是她笑了起來,低下頭,切下一塊煎肉排放進嘴里。
確實有點咸。
叔父已經睡下了,睡得很沉——他似乎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以至于在和自己交談到一半的時候就打起了盹。
凡娜慢慢走向自己的臥室。
她已經換上了居家的衣裙,將頭發簡單地綁成馬尾,在換掉那身傷痕累累的甲胄、放下那柄巨劍之后,歷戰而歸的審判官收斂起了一身的煞氣,仿佛變成了一個如普通人般有著自己生活、有著自己喜怒哀樂的年輕姑娘。
在家里的時候,她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心事,所以叔父顯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樣,但在剛才的交談中,他什么都沒問。
兩人也很默契地沒有提起關于“亞空間賜福”的事情。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負擔,這一點很明顯。
但凡娜自己清楚,她此刻心中的負擔并不只是那所謂的“亞空間賜福”,甚至跟自己的生死無關。
她回到了臥室,關好房門,來到梳妝臺前,從抽屜中取出了那把帶有華麗紋飾的儀式匕首。
這是深海教會的圣物,也是她當初接受洗禮之后,由瓦倫丁主教親自賜福并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件圣物,象征著她對風暴女神葛莫娜信仰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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