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很容易被灰燼同化……
年輕修女的話讓凡娜微微一愣,在這短暫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心智中有什么東西好像稍微松動了一下,但就在她剛想再開口問些什么的時候,眼前的黑裙修女卻突然向她露出了一縷淡淡的笑容,隨后在她面前化作了一片隨風飄散的灰燼。
“叮……叮叮……”
熟悉的敲擊聲不知從何處又傳了過來,而緊接著,凡娜便感覺到又有一個氣息出現在這座教堂里,她猛然循著感知望去,卻只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黑影正站在教堂門口。
而后,那個黑影慢慢向她走來——每一步,黑影的輪廓都變得更清晰一點,她最終看清了,那黑影是一個腰背略有些佝僂的,穿著陳舊教會制服的老神甫。
老神甫手中提著一盞不甚明亮的燈,手掌在燈光中泛著金屬的質感,他似乎是在很多年前的某場戰斗中失去了自己的手臂,換成了一條用蒸汽動力驅動的義肢,他慢慢朝著凡娜走來,目光卻始終沒有落在后者身上——那雙略微凹陷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注視著更遠的地方。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突然涌了上來,凡娜忍不住從長椅上起身,迎向那個帶著古怪熟悉感的身影:“你好,請問這里……”
老神甫終于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仍然望著凡娜身后的某個地方,平靜地開口道:“你走進了錯誤的歷史分支,審判官——趕緊想辦法離開這里,在你也成為這里的灰燼之前……祂已經分不清了。”
“祂已經分不清了?祂是誰?”凡娜下意識問道。
“那位記錄歷史的神祇……”老神甫輕聲說道,而伴隨著話語聲,他的身影也開始迅速化作隨風飄散的灰燼,只余下模模糊糊的句子飄進凡娜耳朵里,“……所有東西……都會流向最終的混亂……”
一縷泛著微微溫熱的灰被無形的風吹動,掠過凡娜指尖,在觸碰到那縷灰燼的瞬間,凡娜突然心中猛地一驚!
她仍舊無法想起自己的過去,無法想起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她察覺了心底的示警……不能繼續沉淪在這里,必須想辦法出去!
下一秒,她便猛然邁步向教堂的大門沖去。
教堂的大門虛掩著,被凡娜一把推開,無邊的夜幕則驟然間充盈在她的視野里——白晝不知何時結束了,這片無垠的沙漠已迎來夜色,酷熱已從沙海中褪去,夜晚的冷風則開始統治這片忘卻的黃沙,風從遠方混亂地吹來,卷起如細密刀刃般的沙塵呼嘯而過,沙粒拍打在周圍的殘垣斷壁上,也拍打在凡娜的手臂和臉頰,傳來尖銳的刺痛。
足以抵御小口徑彈藥的皮膚被那些隨風而起的沙子劃出了細小的傷口,凡娜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她看到自己的傷口中并無血液流出,卻有仿佛黑煙一樣的細密灰燼從里面飄散出來,像是被整個世界吸收一般不斷逸散在空氣里。
她正在被這個世界“吸收”。
這一瞬間,她本能地想到了暫且退回教堂的方案,但下一秒,她便記起了那位無名修女和老神甫跟自己說的話,警兆陡然而生。
沉淪在庇護所中遠比直面這些風沙更加危險——安穩的地方會以更高的效率將自己的意志磨損,將自身的存在消融。
先離開這座城市……這些佇立在沙漠中的“遺跡”不能在風沙中提供任何保護,相反,它們的存在本身才是危險的……這里是反直覺的,荒蕪的黃沙中或許反而更安全一點……
凡娜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她的行動則絲毫沒有遲疑,在簡單用殘破的披風稍微遮擋了一下風沙之后,她便邁開腳步,向著記憶中城市的出口方向大步奔去。
身邊的黃沙起伏蠕動起來,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驚擾了,也可能是這座城市從一開始便不允許“離去”,凡娜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有什么東西從沙子中探出,下一秒,一只手便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腳踝。
一個由沙子凝聚成的人體從黃沙中鉆了出來,仿佛無魂的惡尸般抓住凡娜,它在地上爬行著,不斷流動變形的面孔猛然揚起,發出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嘶吼和囈語!
然而沙土凝聚成的手臂根本攔不住凡娜的腳步,她猛一邁步,便掙斷了那“沙人”的阻攔,緊接著又用力一踏地面,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劇烈的沖擊波便撕碎了那個在地上爬行的軀體,也驅散了周圍一大片的黃沙。
在飛揚退散的塵霧中,凡娜看到有東西從黃沙之下暴露出來,那是一段被掩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柱,石柱上依稀可以看到還刻著一行文字:“……威爾海姆……黑太陽從……降臨,我們失敗了……”
錯愕只持續了一瞬,凡娜的行動卻絲毫沒有猶豫,她將心底突然泛起的種種思緒都強行壓在一旁,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跑去。
風突然呼嘯起來,空氣中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那些模糊而層疊的噪音竟好像是無數商販的叫賣,以及行人和車馬的聲響。
在夜幕下的沙城廢墟中,無數熱鬧的聲響環繞在凡娜四周,一個看不見的繁華城市正在她身旁蘇醒,她幾乎可以想象到此刻自己身旁那副熱鬧、繁榮、生機勃勃的場景,想象到一座在夜色中仍然充滿活力的城市,而與此同時,她眼角的余光又看到遠方出現了燈火。
城市廢墟中點亮了星星點點的燈光,一個個憑空漂浮的光源出現在那些破碎傾頹的殘垣斷壁之間,它們看上去是路燈和臨街商鋪櫥窗里的燈光,又有燈光漂浮在更高處,就像居民樓宇灑下的萬家燈火。
這一幕,就如同在城市被毀棄甚至被徹底遺忘之后,這座城中曾經亮起過的燈火卻仍舊執著地留在了原地,留在歷史的記憶里,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它們還是會在自己曾經照耀的地方亮起……
由燈火勾勒出的城市在夜幕中蘇醒了,一道道燈光照耀著那些被黃沙覆蓋的殘破磚瓦與倒塌石柱,又有許多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中,來來往往,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凡娜執劍穿過這些幻影,不論周圍有怎樣的幻惑,她都目標明確地向前奔去,沒有絲毫停留和猶豫。
但她的身體仍然在無法控制地被周圍那些看不見的灰燼所同化、吞噬,她的傷口越來越多,甚至在沒有沙粒刮過的時候,她的身體都仿佛在自行開裂一般受損,黑煙與灰燼則不斷從她體內逸散出去,而每一次逸散,她都在更清晰地聽到周圍的聲音,看到周圍的情景。
在某一個瞬間之后,她突然聽到了清晰的交談聲,那聲音就在自己耳邊,甚至好像就在跟自己說話——
“伱聽說了嗎?維瑟蘭十三島消失了……前幾天從北邊傳來的消息……那艘可怖的船打開了一條通往亞空間的裂隙……”
凡娜不理會自己耳邊的聲音,她揮了揮手臂,卷起的狂風吹散周圍的沙塵,而沙塵中又有一張破碎的傳單憑空浮現,被風卷著從她眼前飛過,傳單上卻印著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張通緝令,提瑞安·艾布諾馬爾的臉出現在傳單上面,頭像下面是一串大到驚人的數字——數不清的零,與其說是懸賞金額,倒更像是一個為了表現“此人無限危險”而故意開的驚悚玩笑。
又有節奏鮮明的樂曲聲突然從夜色中傳來,遙遠街巷的盡頭好像浮現出了龐大的人群,凡娜聽到有人在那邊高喊著什么,她模模糊糊聽到聲音——
“……寒霜迎來了新的女王……蕾·諾拉陛下將在今日加冕,愿我們沐浴在女王的榮光中,蒙她庇佑,向她盡忠……”
緊接著,又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傳來,各種各樣的遺物出現,各種各樣的信息就好像有意識一般環繞在凡娜周圍——
在道路那邊,是寒霜女王蕾·諾拉加冕為王的日子,在另一條路口,是寒霜叛亂的那天,腳下的街道旁,人們正在討論著對前寒霜將軍提瑞安的通緝令,而在不遠處的高臺上,正在展示著古城邦時代的一件件遺物,一位大歷史學家正在人群中演講,他是古城邦時代最主要的發現者之一,但凡娜并不認識……
而在她眼前,一個身影突兀地從風沙中冒了出來,那是一個衣著破爛,舉止失衡,眼神中帶著恍惚的男子——他手中抓著皺巴巴的紙卷和一支鉛筆頭,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對周圍的環境感到惶恐。
他不斷向周圍彎腰致敬,似乎在攔住路人打聽著什么事情,他嘟嘟囔囔,時而又突然大喊大叫,狀若癲狂。
凡娜迅速從這個身影旁邊走過,但又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聽到這個衣著破爛、拿著紙筆的男子在不斷向路人打聽著一件事:“請問……這里到底是幾幾年?誰知道我現在到了幾幾年?”
凡娜頓時看向那個看起來有點神志不清的男人,卻看到后者也幾乎同時抬起頭看向這邊。
“你好,我叫普曼,”瘋瘋癲癲的男人揮舞著手臂,盡管舉止失衡,眼神恍惚,他竟還保持著得體的禮貌,“我又在做夢,這次卻找不到出口了……請問這次到底是幾幾年?”
普曼……那位著名的“瘋詩人”普曼?
凡娜恍惚了一下,而下一秒,她便看到那個自稱“普曼”的男人又憑空消失在風沙中。
只有他之前抓在手里的那皺巴巴的紙卷和鉛筆頭落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