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筑夢師

166. 日落了(四)

(女生文學)

既無憂頓了一下,倘若萬能是神明的代名詞,那么她不是。

“或許……是因為震撼吧。”既無憂說。

“震撼?”陳嫣然的嘴角苦澀了幾分,她看著既無憂,“流言蜚語能殺死人么?因為這個而感到震撼么?”

既無憂沒有回答,她不敢把人性解說的太過暴露,這個世界很冷,但也不缺溫暖。

有些極端,但又好像有其存在的意義。

“你不知道,還是你不敢說?”陳嫣然看穿了既無憂。

“這很重要么?”既無憂看著她,眼神有些淡漠,“你現在已經死了,還管那些做什么……”

“很重要!”

既無憂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陳嫣然就喝止一聲,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和宣泄。既無憂看著陳嫣然眼角泛起的淚光,心想,她終于有了除剪頭發之外的另一種情緒。

這是件好事。

——于她生前而言。

“我需要一個答案!我知道人死后有轉世輪回,如果這個世界依舊是這么冰冷,那我該繼續走下去么?還是像傳說的那樣,灰飛煙滅?”

既無憂沉默了,這個答案她給不了,若是以此作為一場交易,她大可不必在意,可這里面夾雜了情感,她沒法像從前那般無情,理性的看待所有的事情。

“你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是神明么?神明不應該就是就眾生于苦難之中么?你們為什么不救我,不救救我的母親,不救救我那獨自堅強的哥哥……”陳嫣然蹲在地上,烏黑的長發松噠噠的垂到地上,就像是悲傷,隨著瀑布傾瀉而出。

她哭了,哭聲很大。

只有既無憂和她自己能聽到。

既無憂看著她那么無助的樣子,心底一緊,可臉上依舊是面不改色。

很多時候她們都沒有辦法選擇,縱使是神明。

星星漸漸的暗淡了下去,也不知是烏云太過濃厚還是說,天要亮了……

“夜深了,睡個好覺吧。”既無憂難得的溫柔,她將陳嫣然帶入夢中,是一片無人之境,遠處蜿蜒到山脈,站在遠處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被云端吞沒,腳下是廣袤無垠的草原。

淡淡的青草香混合著泥土的味道,很是好聞。

陳嫣然猛吸了好幾口氣,湛藍的天空下,只有她一個人和一個斜長的影子。

這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世界,無人打擾,無人喧囂。

一切靜謐又安詳。

既無憂看著陳嫣然眼角的淚痕,暗嘆了一氣,隨后轉身進了內室,看著那三節琉璃瓶失了神。

“嗷叔。”何知醉說。

神嗷看了他一眼,“……嗯,怎么了?”

“你先前說,小姨因為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才會性情大變。”何知醉說。

神嗷點點頭,“怎么了?”

何知醉看著既無憂略顯單薄的背影,沉聲道:“那她……也做過傻事么?”

“什么?”神嗷還沒反應過來。

“她有沒有像陳嫣然一樣,做了傷害自己的事情?”何知醉看著神嗷,很是嚴肅的問道。

神嗷頓了一下,低下了眉頭,“……嗯,做過。”

“我就知道……”何知醉的心抖了一下。

還未等何知醉的話音落下,神嗷就道:“她沒有輕生,只是把自己困在囚牢里,束縛著自己,其實她一直在等。”

“什么?”何知醉問道。

等一個不需要她在堅持下去的理由。

神嗷看著既無憂,在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你是找到了這個理由,所以才能如此安寧的離去么?又或者說……你不再等他了么?

神嗷將思緒暗藏心底,最后化成一口濁氣吐了出來。

陽光再一次劃破天際,又落下,天陰朗,也晴過。

這幾日的天氣格外的多變,像極了人生。

不知不覺……七日之期轉眼就到了。

既無憂這幾日沒有同陳嫣然有過交流,只是將水鏡打開,讓她接受到外界的訊息。

在這個車水馬龍的時代,陳嫣然自殺的熱搜占據了微博榜四日后,熱度就慢慢降下去了,但是各大社交網站上都播放在緬懷她的話。

可這也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在過個幾日,這些便都沒了。

幾年后,還有誰會記得她?

有誰會記得曾經在無形之中,有形之中,用自己的方式將她一點一滴的逼上了最后一條路。

時間,會掩蓋一切所有發生過的痕跡。

誰也不知道那青銅鼎里頭,究竟盛了些什么,又被誰用過。時間讓它銹跡斑斑,看不出以前的模樣。

時間是囂張的,歲月是無情的。

所有來時的痕跡都將被一一抹凈,無可避免,神也是如此,那些自以為根深蒂固的東西,實則不堪一擊。

既無憂看著屋檐外淅瀝瀝的小雨,洗刷著酒肆小院里的每一個角落,沖走了灰塵,還帶走了幾片開的正妖艷的花瓣,落在泥土里,又是一輪滋養和重生。

陳嫣然,你會得到重生么?又或者,你會自己放過你自己么?

既無憂搖了搖頭,余光瞥向陳嫣然。她端正的坐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或者可以用視死如歸來形容,盡管她已經死了。

“今夜,黑白無常便會來此處勾你,你還有幾個時辰想清楚,你來這里真正的原因。”既無憂說。

“原因……怎么,你能幫我實現什么愿望么?”陳嫣然面無表情的說道。

“原是我忘了。”既無憂嗤笑一聲。

“什么?”

“忘了告訴你,我是一名筑夢師,可以幫你實現愿望,只要……你愿意講一個故事,隨后拿你的魂魄來換。”既無憂突如其來的嘴角上揚,臉上寫滿了不懷好意。

“這才是我走來這里的真正原因吧。”陳嫣然看著既無憂說道。

既無憂點點頭,“……或許。”

“不過,你能來這里,絕對不是我讓你來的,而是你自己來的,筑夢師是不能干涉誰來誰走的。”既無憂解釋著,她不想讓陳嫣然誤會。

畢竟她是自己偶像。

“嗯,你剛剛說魂魄……我給你。”陳嫣然說。

“這么爽快?”既無憂的心情好了很多,道:“那你……有什么愿望?”既無憂突然的好奇起來。

“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月后又一場演唱會,我答應過她,以后她開演唱會,我一定要去,這一次我食言了,可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所以……我想去她的演唱會。”陳嫣然哽咽的幾聲,看得出,她很用力的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既無憂點點頭,她自然知道陳嫣然說的那個好友是誰,那個女孩子既無憂也挺喜歡的,演技也好,就是太可愛了,既無憂忍不住想欺負幾下。

“這個夢,我可以幫你,但是你得想清楚了,魂魄立體七日便不能入轉世輪回,你若是強制留在人間著兩月,便成了孤魂野鬼,最后既有可能灰飛煙滅。”既無憂語重心長的說道。

“灰飛煙滅就灰飛煙滅吧……反正我早就已經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孤魂野鬼也好,灰飛煙滅也罷……我終究沒有對不起這個世界,除了我的母親,哥哥……和她。”陳嫣然看向遠方,烏青色的天,灰蒙蒙的,一種神秘的色彩在天際綻放,看不清喜怒。

“好。”既無憂答應著,這是客人自己的決定,她自然是尊重。

盡管心底一片黯然。

既無憂突然很慶幸,慶幸自己還在堅持著,盡管這一種堅持……看似毫無必要,完全就是自我折磨,但她就是靠著這股力量活下來的,如果有一天她放棄了執著,那這個世界也就沒有筑夢師了。

“稍后你將你的故事說與我聽,我便開始給你筑夢。”既無憂道。

“為何不是現在?”陳嫣然道。

既無憂想了一下,道:“他回來了,我得看著他吃飯。”

話音剛落,院子里就跑進來一個少年,雨水浸濕了他蔚藍的校服,眼神格外的深重。

“小姨這雨神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今天沒帶傘就給我下雨,就不能停會么!”何知醉將書包仍在旁邊一角,扯下了一旁的毛巾,擦拭著淋濕的頭發。

既無憂將他的書包拾起,放在酒柜處,輕聲道:“先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飯馬上好了。”

何知醉進了浴室,打開熱水,熱氣將他團團裹住,洗去滿身的寒意。

既無憂長袖一揮,何知醉的書包干透了,隨后她又打了個響指,一道金色的元丹直入云霄,最后轟隆一聲,烏云散去,整個世界又被光明籠罩,隨后又被暮色吞噬。

“雨神,這幾日別下雨了,我家那臭小子要高考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錯,本肆主也不賣你的面子啊!”既無憂淡淡的說了句。

“小神知道了,肆主安。”原本還在施雨的雨神被那一枚元丹嚇的打了個哆嗦。

“他對你很重要,他也是什么?”陳嫣然問道。

“這與你無關。”既無憂看了她一眼。

陳嫣然點點頭,“他是人類,或許有一天你也會親眼看到他離你遠去。”

“本肆主說了,這與你無關。”既無憂的語氣冷漠的好幾分。

并且她的自稱變了,不再是“我”,而是“本肆主”。

那個高傲的既無憂又回來了,只因陳嫣然觸及到了何知醉。

何知醉自然是感覺到了。

從既無憂在等待何知醉回家時起,何知醉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在四處流竄,驅走了那場大雨給他所有的寒意。

“我知道了……”陳嫣然不再多說,只是看著既無憂,原來神明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那個人受到了傷害,神明便會無限的偏愛,那么,誰是我的神明?

陳嫣然暗自譏笑了一番,她突然覺得自己很陌生,不再是從前那個喜歡隱藏情緒的女孩,不再是那個寬容著所有的謾罵的女孩……她變了,或許是死亡讓她更勇敢了。

浴室沒了水聲,何知醉穿著睡衣走了出來,桌上已經是做好的佳肴。

何知醉打了幾個哈欠,既無憂連忙機警的拿出了一個茶青色的藥瓶,交到何知醉手里。

“把它喝了。”既無憂的語氣不容拒絕。可何知醉還是想要掙扎一下,“小姨……呸,既無憂姐姐,我真的沒事,別讓我喝這個好不好!”何知醉幾乎是哀求著說道。

“自己動手,還是我來?”既無憂挑了挑眉。

“別別別——我自個來!”何知醉看著手中的藥瓶,小時候只要他有些小病小痛,既無憂就會拿出這個藥瓶,讓他喝一口,小時候喝的時候還是苦中有些甘甜,可越隨著他長大,這藥就越來越苦。

何知醉捏著鼻子,閉著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猛灌了一口,他甚是艱難的咽下,既無憂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何知醉松開了鼻息,一股窒息般的苦澀席卷著他的舌尖,一點點蔓延到四肢。

那一刻,他覺得香妃喝鶴頂紅也不過就這感覺了。

既無憂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從懷里掏出一顆蜜餞,扔到他嘴里,何知醉的臉色才好了些。

“這藥是為你好,花了本肆主不少心思呢。”既無憂收起藥瓶,又瞟了一眼何知醉,“吃飯吧,菜都快涼了。”

何知醉猛咳了幾聲,鄙夷的暗瞪了幾眼,隨后又被既無憂一個冷眼瞪了回去,他乖乖的坐在餐桌前,吃著飯菜。

既無憂沒有動筷子,只是看著何知醉,她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陳嫣然方才說的話。

“也許,你也會親眼看著他離去。”

是啊,不出意外的話,她是該看著他離去的。

就何知醉那個性子,成不了仙,也沒法長生。

既無憂自詡看慣了生離死別,可還是接受不了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經歷過一次,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可無奈,她好像必須經歷。

既無憂繼續看著何知醉,何知醉察覺到既無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疑惑的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既無憂收回思緒,“吃你的飯,吃完感覺回房間睡覺,今晚別復習了,別真的感冒了!”

“哦哦。”何知醉低下頭,又扒拉了幾口飯。

如果離別無可避免,那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