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

第417章 番外三十七 新歡與舊愛

李韻寧到達紡織廠,正是晚班。

七層的廠樓,千余名工人,陸陸續續從食堂去車間。

她攔了一個女工,“有沒有女員工的對象叫周淮康,嶺北街派出所的。”

女工搖頭,“叫什么不曉得,不過,是在嶺北街派出所。”

“女員工在嗎?”

“請假了,沒上班。”

李韻寧塞給女工十元錢,“大姐,有地址嗎?”

女工捏緊,“吳村,4號院。”便匆匆進廠房了。

她沒來得及問名字。

上車。

李韻寧瞟了一眼駕駛位的保鏢,“女人姓什么。”

“周淮康對外稱呼‘我對象’,沒提過姓名,那女人老實,偷偷去送飯,偷偷走。”

我對象。

挺保護那女人,也挺恩愛。

李韻寧一言不發。

八點鐘。

淅淅瀝瀝下了雨。

車泊在吳村的巷子口。

亮著燈。

一個女人背著竹簍,披了肥大的雨衣,戴帽子,瞧不見面容,隱隱是纖瘦、高挑的體型,氣質溫柔,樸素。

李韻寧的直覺,就是她。

車燈刺眼,她瞥巷子口,全市沒幾輛桑塔納,吳村更是聞所未聞,她站了一會兒,才進院。

保鏢說,“你下車和她聊聊?”

“我有資格嗎。”李韻寧不疾不徐,趴在窗戶,注視女人跨入平房小院,“她是周淮康的對象,我憑什么聊。”

“她經濟條件蠻差的。”保鏢斟酌,“錢和人,她選哪個呢?”

“錢打動不了她。”李韻寧一語道破,“周淮康相中的女人,一定單純賢良,絕不賣夫求榮。”

“您放棄嗎。”

她不答復,“回李宅。”

早晨,周淮康接到周父的電話,急需一大筆錢,鄉下爺爺蓋房子,弟妹們治病,補同僚的賠償款。

同僚聯手搞他,他一怒之下打了人,要么,傷害罪蹲大獄;要么,對方私了,索賠五千塊。賠不起,老宅抵債。

周淮康的工資不足一百,家里是個無底洞,上個月,弟弟手術,派出所二十多名警員募捐了二百三十塊錢,這個月,他實在無法開口了。

“我湊不齊。”周淮康為難,“抵押了老宅吧。”

“一家人沒地方住啊。”周父更難,“住村子,每月去城里的醫院,你弟弟妹妹的病情不能折騰。村子僅僅有一間平房,擴建也缺錢,老宅抵了債,咱們沒錢又沒房了。”

周淮康焦頭爛額,“我盡力。”

一小時后,他去所長辦公室,交了辭職報告。

“淮康?”所長詫異。

“我準備出國打工。”周淮康脫了警服,“我對象鄰居的兒子是公派留學,在日本賺了錢,糧食鋪的小王,在美國打黑工。如今,我沒有第二條路了。”

“胡鬧!”所長恨鐵不成鋼,“馬上晉升副所長了,你甘心自毀前程嗎。”

前程。

周淮康抱頭,崩潰大哭,“我家支撐不住了,前程太遙遠...我一人出頭,家人沒了,有什么意義。”他撂下這句,奪門而出。

下午,李韻寧又買了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尋覓了一圈,沒發現周淮康,她敲何志的桌子,“周同志呢?”

“辭職了。”

她一琢磨,惱了,“他躲我啊?”

“周家有麻煩唄!”何志端了杯子,去煤爐斟水,“大小姐不懂窮人的艱苦,一毛錢憋倒英雄漢啊。”

李韻寧不依不饒追著何志,“他欠了多少債。”

何志指對面的宿舍,“201,你自己問他。”

周淮康洗了澡,在吊扇下切西瓜,門響了。

以為是何志回來,也沒穿上衣,只穿了一條純棉的四角短褲,一拉開,他怔住,“是你?”

李韻寧呆滯,“哇!”

他表情風云驟變,‘砰’地反鎖,一邊穿衣褲,一邊訓斥,“誰告訴你門牌號的!”

“你同事啊。”

大嘴巴何志。

再一開,李韻寧把墨鏡卡他鼻梁,“周同志,我真沒看清什么。烏突突的,你膚色又深。”

周淮康摘了墨鏡,堵住門,不許她靠近,“你丟什么了。”

她踮腳,“你對象在呀。”

“你究竟什么事?”

“啊!蟑螂。”李韻寧大吼。

他低頭的一霎,她朝他腋下一鉆,大喇喇坐沙發上。

“李韻寧。”周淮康嚴肅,“你出去。”

“你是好警察,辭職了,不可惜嗎。”

他冷漠,坐在一旁的椅子,“與你無關。”

李韻寧從皮包掏出一張五百元的農行支票,“夠嗎?”

周淮康望向她。

“如果不夠,我去銀行取。”她拿了一片西瓜,毫不嫌棄刀子生銹了,一股銹味,大口吃。

他又望向支票,“不需要。”

“大丈夫能屈能伸,逞強沒用,有些麻煩可以解決,而你沒解決,遺憾終生的。”李韻寧慢條斯理吃西瓜。

周淮康死死地攥拳。

“我借你錢。”她晃了晃黏糊糊的手,“你借我洗手池。”

不知是無奈,是稀奇,他驀地笑。

有錢人家的女兒嬌生慣養,李韻寧倒不是,幾分霸氣,幾分自來熟。

“在里面。”

她起身,推門。

狹小的洗手間,兩、三平米,一個茅坑,一個水池,墻角豎著大塑料盆,估計是洗澡的,空氣飄散了肥皂的淡香味,鏡子濕漉漉的。

忽然,一滴水珠濺在她頭頂。

她仰頭。

洗得發白的軍綠色背心,灰內褲,掛在臨窗的繩子。

周淮康平日里的制服顯得削瘦,赤裸了胸膛,卻蓬勃壯實,一塊塊麥色肌肉,隨著呼吸一鼓一鼓,比沈家、方家白嫩虛弱的公子哥兒陽剛得多。

李韻寧清楚,周淮康是有出息的。

“周同志,你父親當官?”

半晌,沒動靜。

“我發小姓沈,爺爺也當官,倘若你父親有冤,興許我幫得了周家平反。”

仍舊悄無聲息。

李韻寧從洗手間出來,“你父親一輩子清廉,受陷害,落了心病,對吧。”

周淮康雙手交握,躬身坐。

消沉,滄桑。

“父親不清白,同樣影響你,我不圖你回報什么,只覺得,周家不該蒙冤。”她開導完他,徑直離開。

他坐著,一動不動。

入夜,周淮康去了一趟吳村。

阮菱花在記賬。

小小一方餐桌,一碟咸菜,一碗白米飯,一盤素炒黃瓜,是阮菱花的晚餐。

“你來了?”她高興,“不加班嗎。”

“何志明天登記,去岳母家吃飯,他原本值班,我今天值,我倆倒班了。”周淮康清理碗筷,“你工作累,吃得沒營養不行,我炒個雞蛋。”

“我已經吃飽了。”阮菱花拽住他,偎在懷里,“7月5號是我媽媽的生日,我帶你回老家,商量婚事。”她一臉憧憬,幸福,“你家開銷大,沒什么積蓄,我攢了三百塊,你給我媽,算彩禮。”

他喉嚨酸脹,晦澀得發不出音,“菱花...”

“感動了?”她嬉笑,“以后好好待我。”

周淮康垂眸看著她,話在舌尖滾了一遭,終是緘默。

“我還有一個驚喜。”

他強打精神,“什么驚喜?”

“沒確定呢。”阮菱花面頰緋紅,“等確定了,我狠狠嚇一嚇你。”

“不是驚喜嗎,怎么嚇著我。”

“有責任的男人,是驚喜,沒責任的男人,是驚嚇了。”她賣關子。

周淮康沒多想,摟住她,越摟越緊,“菱花,吃喝別將就,身體重要。新衣服,新鞋子,別省著,穿了是新的,不穿也擱舊了。”

她心里甜蜜,點頭。

“我先回宿舍了。”他一分一秒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了。

夜那么深。

蟬鳴,夏熱。

偏偏他一顆心涼透了,一寸寸凍成霜。

7月2日,濟文大學放暑假。

李韻寧不常住校,偶爾在家膩了,住宿舍玩兩天,也有生活物品,大部分處理了,蠶絲床品很昂貴,她睡習慣了,所以沒扔,晾在陽臺上。黃昏,收被子的時候,一樓吵吵嚷嚷的,她俯瞰。

周淮康佇立在橘紅的夕陽下,影子拉得長長的,一手扶車,一手拎了水果,魁梧高大,眉目英闊,吸引了不少女同學。

她一愣,“周同志?”

他抬起臉,“李韻寧。”

一樣的喚她,不一樣的味道。

李韻寧笑了一聲,“哎!我現在下來。”

五百元的支票在他手上半個月了,他始終沒碰。

據何志講,他賣了一件皮大衣,是周母的陪嫁,周家唯一值錢的家當,可見山窮水盡了。

他依然保存了一絲傲骨。

“韻寧,找你的?”室友不可思議,李韻寧是學校的傳奇人物,要什么有什么,迷戀她的男同學數不勝數,她眼高于頂,一個不搭理,甚至開著轎車的洋裝公子哥包場了歌舞廳,邀她參加春節舞會,她反手甩了一倍的包場錢,那副瀟灑勁兒,“我姓李,你也配邀我?你祖宗三代比不了我李家一代。”

可這一刻,她歡天喜地下樓見那個高個子男人。

“你談對象了啊。”

“暫時,是朋友。”李韻寧跑出宿舍。

“山上的野果子,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去村里辦案,順手采了一筐。”他遞給她。

她笑著,接過,“我收拾了一堆行李,你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