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嘴角抽了抽,道:“殿下疑心對方謀害了蘇將軍,是為取代風涼城主帥之位。”
青影陡然明白過來,方才太子殿下提及夏獵與風涼城是為何了。
他看向裴洛意,道:“蘇文峰背后之人,會是借著殿下名義給蘇將軍送信之人嗎?”
裴洛意撥動念珠,眼眸靜冷,“極有可能。”
青影咬牙!
玄影又道:“此人會偽造殿下筆跡印鑒,還不知有什么對殿下不利之物。這些東西若是被呈上御前,殿下只怕……”
玄影沒說完。
青影卻知,一旦這些東西公開于眾,莫說圣人,就是沈家及其背后的三皇子一派,全都會如豺狼虎豹撲過來,將殿下活生生撕碎!
他拳頭攥出聲響。
玄影又說道:“這種情況下,你讓殿下怎么跟平安郡主定下婚事?”
青影難看,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為難之處。
沒有真相大白前,殿下都是最可疑之人。
若是定下婚事后,被幕后之人揭破,郡主將要如何自處?
殿下的處境已是岌岌可危,可他還是想盡可能地讓郡主處于安虞之地。
分明是這樣好的一個殿下,緣何,緣何想快活一點點都不給呢?!
他轉過頭,忽而給了玄影一拳!
玄影被他打得后退一步,瞪眼看他。
青影忽然推開車門沖了出去。
玄影嘴角抽了抽,扭過頭,再次跪坐下來,掏出一疊紙遞過去,道:“殿下,這是紀學士讓人送來的夏獵禁軍排崗,還有各家參與夏獵的名單。”
裴洛意接過,就聽玄影又道:“皇后娘娘也在其列。”
裴洛意眼神陡寒。
聞三五不愧是神醫,不過幾副湯藥下去,蘇念惜的病便已恢復了大半,再配上新換的安神香,得了幾個好眠后,連精氣神都比先前更加充沛。
這一日,蘇念惜正在與夏蓮說著女學的事兒,碧桃走進來說道:“郡主,白云鏢局那邊送了話來,說德叔今日下葬了。”
蘇念惜眼神一閃,放下冊子。
城南。
一處野花盛開的草地上,宋琪跪在一座新壘起的墓前,用力地磕了幾個頭。
吳勇帶著二牛蹲在旁邊,往燃燒的火盆里放著紙錢。
有風吹過,大片的紙錢掠過浪潮一般浮動的花叢,朝南邊兒悠悠飛去。
蘇念惜站在后面,視線落在宋琪削瘦輕顫的背影上,又透過他,看更遠處似琳瑯又模糊的遠處。
日影西斜。
馬車行上官道,朝內城去。
“念念,多謝你。”
宋琪知曉,若非蘇念惜,以他之能,連給德叔一個葬身之地都沒有。
曾經的榮華富貴被剝去,如今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挫敗與不堪。
蘇念惜看他面容灰敗,眼下發青,就知這幾日他有多痛苦,搖了搖頭,道:“我讓人去尋上好的木材,給德叔做了個靈牌。”
宋琪深吸了一口氣,垂首,又要道謝。
蘇念惜先開了口,“琪哥哥,今后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宋琪看著她,片刻后,啞聲道:“念念,我如今下落不明,蓉兒不知會如何。我不能再讓人受我所害,怕是還得回去。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
蘇念惜卻并不生氣,她早就猜到了宋琪的選擇,不然這樣一個傲骨之人,不會隱忍受辱到如此地步。
她略沉吟后,看向宋琪,“琪哥哥可知,蓉姐姐在鄭家過得如何?”
宋琪一怔,道:“她一直與我說她夫君對她還算體貼。她是楊家嫡女,就算與我有過婚約,鄭家也會顧及她的娘家,不會如何苛待……”
話音未落就對上蘇念惜的眼神,眼眶一顫,“難道……不是?”
蘇念惜心下輕嘆,果然,這二人不想彼此為著自己難過,都隱瞞了自身所受的殘忍凌辱。
她看著宋琪,溫聲道:“琪哥哥可知道蓉姐姐的夫君是何人?”
宋琪自然搖頭,他為奴籍,又受監控,能知曉之事,多是德叔或者楊蓉告訴,更不曾見過楊蓉夫君。
蘇念惜攥住手指,道:“他是那年斗詩大會上,輸給琪哥哥后,自個兒跳了河又被琪哥哥救上來之人。”
宋琪愣了愣,這才想起這個人,卻是露出幾分喜色,“那他對蓉兒想必……”
“他恨琪哥哥。”
宋琪臉上笑容驟消,不可置信抬頭。
蘇念惜看著他的臉,心下不忍,卻還是開口道:“他輸給琪哥哥后就懷恨在心,后趁蓉姐姐被罰后在楊家后院養傷之際,摸進院子里,將蓉姐姐強辱,逼著楊家低頭,將蓉姐姐嫁給了他。”
宋琪猛地一顫,“畜生!這個畜生!楊家就這么舍了蓉兒給這樣一個斯文敗類?!”
蘇念惜看他臉都白了,嘴唇直哆嗦,倒了杯茶放在他手邊,道:“楊家有個庶女在宮里生下了公主,頗受圣恩。蓉姐姐又沒了清白,自然無需再護。”
世家之女,婚姻皆是為家族興盛所結,如楊蓉這般,被放棄才是正常。
宋琪一拳砸在側壁上,驚得二牛直回頭看,被吳勇拉住。
車內,蘇念惜看著宋琪的臉色,索性開口,便也不再猶豫,不如一刀切了這腐肉。
再次說道:“那鄭成娶蓉姐姐本就是為了報復琪哥哥,對待蓉姐姐便十分不善。琪哥哥,蓉姐姐已經被他打得小產了三回。”
“什么!”宋琪嗓音都顫了,臉色一瞬發白一瞬鐵青,良久,猛地一攥頭發,痛苦地低吼,“蓉兒是為我所累!她,她為何不告訴我!我,我……”
可宋琪也知曉,告訴他,又能如何?他連秦樓的門都出不了,還能去找那混賬拼命不成?
他猛地捶打起自己的腦袋!
蘇念惜眼下發酸,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琪哥哥,為今之計,是要讓蓉姐姐離開鄭家。”
宋琪抬著一雙赤紅的眼睛看她,“那敗類為了折磨她才娶了她,不可能輕易放手。”
多年磋磨耗盡了他的意氣,卻并非意味著他連心智都變成了蠢人。
蘇念惜一句話,他便猜到了這個當年不過短暫情誼的小姑娘想為他們做什么。
蘇念惜放下手,道:“所以,我要毀了鄭成。”
宋琪眼眶一瞪。
眼前的蘇念惜還是記憶里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兒,可是,張口之語,卻是這般……冰冷。
他看著蘇念惜,片刻后,慢慢坐直,問:“需要我做什么?”
蘇念惜彎唇,道:“請宋哥哥,再一次將這王八蛋,狠狠地踩在腳底吧!”
宋琪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片刻后,緩緩點頭,“好,念念,請你助我,救出蓉兒。”
小小的女孩兒朝泥沼中的他們伸出了手,他又怎能辜負這一腔穿過經年歲月抵達此時黑暗的善意?
無論她要做什么,他都會,堅定不移地跟在她身后。
蘇念惜看著琪哥哥眼底終于微微浮起的光,淺淺笑開。
“郡主,到了。”
宋琪轉臉,就瞧見馬車停在了一處布衣坊前。
“念念是要買布匹嗎?那我便先同二當家先回鏢局,不擾你興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