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金箋

第3章 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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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惟一的變數,就是此時坐在車中的高雅卿。她是高雅卿,只不過是,十年后那個因家逢巨變,父兄雙亡,成為罪人之后,被迫打入教司坊,委身于仇人,最終與仇人同歸于盡的那個高雅卿。

雅卿重生了,她沒想到自己回到抄家的那一天,忙亂之中,她做不了更多。她剛剛在書房之中,并非閑情讀書等著父兄夜歸。

父兄夜歸也不是一次兩次,父兄再如何,也不會讓她在外院等著他們回來。她在書房,只是為了毀滅致父兄于死地的一項重要的證據罷了。

趁著入夜無人,她偷溜回外書房里。這里她熟門熟路,縱是不開燈,她也是知道東西在哪的。只不過,她不是真的九歲的雅卿,而是已經死過一次的牡丹閣名妓卿卿。

她點上燈,拿了一本志怪話本,書攤在桌面上。然后才低下頭,在父親書桌暗格里找出了那封信。

父親暗格里,也里面只有這一封信,她把那信抽出,把柔軟的信紙揉進了嘴巴里。信封她沒有銷毀,而是特意放入了一張她從閨房帶出的粉色,再把那信封原樣擺回。她左右看看,又去書架邊上的匣子里拿出一打銀票,放進了密匣之中。

內心覺得有點對不住父親,但是這里是外書房,每家的外書房里都會一個放特別重要東西的地方。高家幾世清貴,家里不算豪富,但積累了幾代人,總歸有點家底。

只是父兄都是文人的稟性,銀票什么的就隨手放在書架柜的木匣里,他們家庫存也沒有更的多壓庫金銀。

現在她把銀票和放進去,一是讓人知道,這匣子不重要,二也是因為牛皮信封不好銷毀。既然說,那信封沒有標記,那么放一張香艷的空白,便是一種桃色的暗示。

畢竟母親去世多年,家里一個姬妾都沒有的情況下,老爺子有個暗處的紅粉知己,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算是一點私德有虧。而父親從來就不是個迂腐的人,這點小節,他不會在意的。

信她沒有打開,因為上一世,她已經看過了。上一世,她還是烈性的天之嬌女,她的壞脾氣是幾世的貴氣給寵出來的。她不服,她用十年的時間來憎恨帶隊抄家的郝仁;當然,她更恨的是自己,竟然成了他之禁臠。

所以當十年后,表哥云塔因為戰功,被新皇召回了京城。事隔十年,她再見表哥,恍如隔世。

她一直努力忘記,曾經,姑母是要把她嫁給表哥的,現在他們都大了,他也回來了。但又能如何,她已非曾經那個天之嬌女的雅卿了。她是教司坊的罪奴、牡丹閣的名妓卿卿、靖國小侯爺的‘紅顏知己’。

云塔請她把那封信找出來,她沒有問原由,既然表哥要,那么她就去找好了。不過找到了,她卻還是忍不住打開了信。

一封不知道是誰寫的,也不知道是給誰的信。沒有排頭,也沒屬名。內容是,‘新皇矯詔登基,逼死貴妃。內中蹊蹺。終其原由,定是其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請老大人找尋先皇遺詔,聯絡宗親與重臣,歸還天下之正位。’

字跡也不知道是誰的,但那時的雅卿卻有種直覺,那是表哥給父親的,為什么她不知道,但就是那么覺得。不過她來不及深想,郝仁就回來了。她雖不怕郝仁,但也知道,這是她帶不出去的,只能一口吞下,完成對表哥的托負。

郝仁還是看見了,那天郝仁很生氣,他們吵得很厲害,最終,她拿自己的頭釵刺向了他的胸口。郝仁是襲的是武侯,而本人多年負責大理寺查案,身手本就了得,她根本就沒指望能刺中他。但那天她剌中了,血噴到了她的臉上,她覺得臉好燙,燙得她都以為那一定是夢。

郝仁倒下了,她也跟著倒下了,因為當時他是抓著自己的肩膀。不過在她倒下時,他的手滑了下來,不是放開了她,而是摟住了她的腰。

她倒下時,豐凱進來了,看到此情形,一把袖箭就打入了她的后心。她那時不覺得痛,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伏在郝仁的胸前,閉上了眼。好像這一刻,她等了好久,終于她解脫了。

但那時,她卻回來了,回到了抄家的那一天。而她與郝仁在爭吵中的話,都深深的印在她的腦海之中。郝仁的話卻仍舊打擊到了她。那信就跟她想的一樣,是云塔寫的。

而這信,就是在她家當年被抄出來的那一封。就憑這信,當時就已經能證明父兄意圖謀反,所以她的父兄全是被這信害死的。現在他讓她來偷這信,就是想害死她!

只不過那時的雅卿是聽不下去的,她的心被仇恨與羞辱蒙住了,而回來了,有些事,她雖然還沒想清楚,但這信卻不能留下。

既然這封信這么重要,那么,現在就讓它消失好了。至少,大家都干凈了。此時,她就只是為了自己的父兄這么做。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吃了信,再跑回房間反而更加兇險。她剛剛跑出房間時,其實便已經想好了,特意避開人。進來就點燈,還特意翻開了一本志怪話本,一切一切就是為了讓人不查覺。

等著郝仁進來時,就只能看到她大大方方的坐在書桌前,安靜的看書、吃點心。

只不過,看到郝仁時,她還是一恍神。上一世最后看到的,也是他的臉,而回來了,她第一眼看到的人還是他。突然想起,他躺在地上的臉,也不是憤怒,而是平靜。他和自己一樣,覺得活得太累了嗎?

也是,那個暴君有什么得罪人的事,都是他在做,若是她,也會覺得累吧。誰讓他是天煞孤星轉世!最后一句是他常掛在嘴邊的,因為他是天煞孤星,于是他不成親、不生子,若大的侯府,就他們兩個人而已。

她又搖搖頭,她怎么會想到那個,侯府不過是她住過,但她怎么能說,那侯府就他們倆?

真沒想到,這一世,再見,他救了自己,而她卻也好像不能像上一世那樣,對著他,兩人相互依存,卻也是相互憎恨著。

好了,上一世,他們同歸于盡了,他們就算就此揭過好了。她這一世不恨他了,她明白了,他不過是天子手中劍,父兄之事,真不能怪他,所以這一世,他們就這樣,各自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