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錦世家

梧桐葉上三更雨(9)

梧桐葉上三更雨(9)_宋錦世家_都市小說_螞蟻文學

梧桐葉上三更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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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春日里曬干的筍干,搭配養大養肥的鴨子,是周宅在這個節氣不會錯過的美食。人人都說江南水鄉是風水寶地,外面硝煙四起,而臨水枕河的周宅仍舊在過著慢悠悠的愜意生活。

除了王媽這幾日時常發牢騷,菜場的菜愈發貴的驚人,菠菜賣到二千塊錢一斤。今兒再去,價錢又不是昨日的了,三千塊錢不在話下,五千塊錢也有人要買,像是拍賣行里競價爭物一般,拍賣行不去可以,不吃飯可是不行的。

王媽向李管家絮絮叨叨,李管家把他聽到的傳聞講給王媽聽,以顯示他對時事的了解。他不愁吃不愁穿,和周家一群掌柜、帳房把窮人受的苦,當作茶余飯后的一大談資。

他幫王媽把買的菜收拾進廚房,幸災樂禍的道:“物價是被哄抬上去的,上海那邊,幾百家倉庫里全壓著貨呢,就是不拿出來賣。”

王媽在井邊洗菜,佩服的道:“李老頭,不得了了你,上海的事你都知道,他們屯菠菜干什么,還不得全部捂爛了喂豬。”

“哎,你是婦人之見,我只是打個比方,菠菜自然不能屯,他們屯的是大米,面粉和菜籽油。”

王媽聽了,算計起廚房里的食材,說道:“明天啊,我再買十桶菜籽油,李管家,現在一個小子一天要吃掉好幾千塊錢,你要多盯著點他們干活,別白吃了這些個鈔票,專門貼秋膘去了。”

李管家笑而不語,主家都沒發話呢,你一個老太婆操的哪門子心。

大門半掩著,走進來一個身高七尺的小伙子,斯文白凈,和小姑娘一樣細嫩纖長的雙手拽著麻袋的袋口,麻袋壓在他的肩頭,像是異常的重,他瘦弱的身板快彎成了直角。

他即是李管家的兒子李辰文,麻袋終于卸到了院子里,辰文暗暗的呲牙咧嘴,掄了幾圈酸痛的胳膊,說道:“王媽,給小桃她們做夾襖的棉花我順便拿了來,買棉絮花的錢同往年一樣,記在鋪里的賬面上。”

王媽問:“花了多少錢?”

辰文瞟了瞟父親的眼色,伸出五個手指。

王媽道:“五千塊?”

辰文底氣不足,小聲的道:“五萬塊。”

“什么!五萬塊!”王媽夸張的一把拎起麻袋,“嘖嘖”感嘆,“我的親娘吶,這么點棉花要五萬塊,真要把小丫頭們慣成大小姐了,這可不行,我要去跟太太匯報,今年的冬衣就免了。”

冷不丁的,李管家拍了辰文后頸一掌,“沒用的東西,手無縛雞之力,連做帳也沒學好,這么貴的棉花你買了干什么,你王媽一眼就看出來你被人家宰了,還不向你王媽認錯。”

王媽聽李管家話里有話,怪自己太不把他們當外人,脫口而出不中聽的話得罪了他,忙道:“你打辰文干什么,他是正經讀書人,哪有泥腿小子的蠻力。”

辰文委屈的道:“王媽,冬衣我已經定下了,煤球柴火也定下了,你若說不要了,我觍著臉再跟人家退去。”

“定了就算了,看把你給為難的”,王媽見他一副老實相,甚覺好笑,瞬間忘記了物價飛漲的事情,要給辰文煮幾千塊一碗的菠菜雞蛋面。

屋內,淑慧光腳趿拉著竹編涼鞋,拎著收音機,斜坐到窗臺上吃冬棗。收音機里滿是政治新聞,北方的幾個城市陷入了炮火征戰中,死了多少軍人,中學生和大學生在街上游行。她對數字不敏感,唯獨聽到了她的公公前去的城市,不禁冷笑,繼而哈哈笑出了聲。

小桃端著個碟子接她吐出的棗核,先是道:“少奶奶,窗臺上冷,你要不坐椅子上,我給你墊個布墊子,今兒個白露了,不比夏天,不作興露胳膊赤腿的。”

淑慧拿欲眠似醉的眼神挑她,“格格格”的浪蕩聲,“我坐這高興,我好久沒這么高興了。”

她撩起花邊褲腿,踢掉鞋,故意甩開腳丫子。

小桃看她心情好,憋著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少奶奶,李賬房來了。”她羞答答的瞥腳尖,等淑慧發話。

淑慧咬住冬棗,輕蔑的哼了哼,計上心頭。她把半顆棗扔到碟子里,笨拙的挪下窗臺,一手托腰,一手摸著肚子,指引小桃跟著她,“你到我房里來。”

走到房間里,淑慧打開衣柜,拿出兩條旗袍扔到小桃面前,道:“拿去穿吧,這是新的,別人看到了不會說什么的,有人問,你就說是少奶奶賞的。男人么,都喜歡漂亮的女人,你長的不賴,只欠梳妝打扮。”

她抓起桌臺上的香煙盒,點上一根,對著鏡子吞云吐霧,“還愣著,再磨蹭,他就走了。”

小桃錯愕的飄飄然,底氣不足的說:“少奶奶,太太吩咐我照顧你,我不敢離開。”

淑慧蹙眉,沒有耐心的回應,“太太不在家,我說了算,約他去看場電影吧,女追男隔層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李賬房可不常來家里。”

小桃抱起床上的旗袍,滴溜溜的捯飭去了。

不一會兒,只聽院子里王媽的聲音怪里怪氣,“辰文,小桃喊你有事。”

辰文擱下面碗,走向石榴樹下的小桃,透過滿樹銅鈴大小的石榴,淑慧看見小桃穿著那件白蕾絲流蘇新式旗袍,腳踩淑慧命她扔掉的中根系帶奶油色皮鞋,她上了鞋油,在玻璃的反光下鞋面锃锃的亮,倒看不出是雙舊鞋,玻璃絲襪,白粉紅胭脂,劣質的發釵,假珍珠耳墜子,變魔術般通通上了身。她滿足而期待的杵在那,挺的胸翹的臀,談不上傾國傾城,但也嬌俏可人。

小桃那充滿少女氣息和幻想的神情,令被生活榨干了汁水的淑慧嫉妒,她把煙頭從窗戶口扔下去,嘴里罵著:“都是!”

憤憤的走進書房,撥通了路陽家的電話,聽到電話被接起,她試探的問:“路先生在家嗎?”

接電話的傭人道:“少爺不在家,他出去了。”

淑慧在電話這頭笑了,看來滬森沒有騙她,他是和路陽同去商會了。她握緊聽筒道:“你們路少奶奶在家嗎?”

傭人警覺的道:“你找我們少奶奶?你是誰?”

“怎么?你們少奶奶找不得。”

“我們少爺吩咐過,來找少奶奶的都得留下姓名。”

路陽還挺寶貝這個小紅,他看著她,即是在乎她。冬棗的酸意從鼻腔里往外冒,淑慧打了個噴嚏,牙齒酥的慌,她胡謅道:“我叫蘇珊,是路少奶奶的好朋友。”

傭人道:“請你等會。”

淑慧說“好”,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長指甲在桌面上跳舞般彈動,她在導演一場惡作劇,只圖一時開心快活。

“誰呀!”小紅粗魯的聲音驚了淑慧一驚,素養不及家傭,她在煩躁,她寂寞,孤單,定是每日忍受路老太太的臉色,眼看即將到手的太太位置岌岌可危,她呀,心煩透了。

淑慧克制住勝利的微笑,故作沒有力氣的道:“路少奶奶,是我啊。”

“喲,是周少奶奶,有何貴干?”

她挑釁,對淑慧充滿敵意,淑慧越是要討好她。

淑慧凄慘慘的抽動了幾聲鼻子,“我哪有什么大事,不還是女人家的事,小紅,小桃差點把我的孩子害沒了,她真是太歹毒了!”

小紅鄙夷的冷笑,“你們又想聯手起來騙我,你們欺負我欺負的還不夠!周少奶奶,你打電話來笑話我的吧!”

“小紅,我哪有資格笑話你,不是你替我保守著那個秘密,我劉淑慧能安穩的活到現在。當初我攔著不讓你嫁入周家,是我太自私自利,后來我反思悔過,讓小桃替我轉交一盒燕窩給你,當作我賠禮道歉的禮物,沒想到你吃了竟然……”淑慧嗚嗚咽咽的惋惜,“這上好的官燕,是頂級的稀罕物,以前都是皇后貴妃才吃的上,我自己都從沒有吃過,這等好東西,哪會讓人……”

“難怪……”小紅被她的真摯打動,聯想到小桃也吃了那燕窩,卻一點事都沒有,充滿怒氣的道:“少奶奶,我知道了,是那小桃搞的鬼,這小賤貨肯定偷偷吃了那燕窩,拿不干不凈的東西來哄我,我說以前看太太和少奶奶吃燕窩,越吃越滋潤,偏偏到我這,腰酸肚子疼。”

“我猜也是小桃從中作梗,但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跑回周家來,太太覺得她可憐,又把她留下了,我沒有證據,有氣撒不出,還成了千古罪人,小紅,你是知道我的,我劉淑慧脾氣大性子直,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我可做不出。”

小紅在電話那頭頻頻點頭,在她的眼里,周家的少奶奶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伸手即打開口即罵,哪時費盡心思使過花招,那小桃倒是很有可能,裝著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少女的臉毒婦的心,這樣的女人還嫌少嗎。

“小紅,我窩了一肚子苦水,這次小桃回來,讓我幫她去說媒,她看中了李管家的兒子李辰文,李辰文斯文儒雅,是個讀書人,眼界高是自然的,人家委婉的不答應,她就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在我洗澡的時候,故意把地面打濕,害我差點摔跤,驚魂未定的喝了多日的中藥。我不敢告訴太太實情,以免她日后再報復,我這個少奶奶做的失敗,弄不過一個丫鬟。”

淑慧的話字字進了小紅的耳朵,小紅絲毫沒有起疑心。周家的少奶奶這段時間日日灌藥湯子,她有所耳聞,雖然原因不祥,但小桃在路家時,羨慕生恨的舉動,小紅沒有少見,原來不是自己多疑,而是這小崽子欠收拾。

她頓時和淑慧擰成一股繩,成了一條戰線上的盟友,主動心貼心的道:“少奶奶,你勿要獨自難受,我們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她說的是“我們”,淑慧的笑容洋溢在眼角眉梢,魚兒,上鉤了。

“小紅,我們現在都是少奶奶,以后你就叫我淑慧吧,我們倆之間,不要客套的太生分。等你的小月子做好了,我請你喝咖啡看電影去,對了,華僑飯店要來一個俄羅斯的表演團,男的女的都長的特別好看,他們跳踢踏舞可帶勁了,有沒有興趣,你想去看的話,我來訂票。”

“那怎么好意思呢”,小紅“撲哧”笑了,“周……淑慧。”

“早說了,跟我甭客氣”,淑慧玩弄手里的打火機,把打火機扳的“啪噠啪噠”的響,“哎呀,我差點忘了,那個俄羅斯的表演團下禮拜就來了,真可惜,你的身體還沒恢復,他們一年才來一次呢。”

“沒事,我的身體沒事,悶在家里不知道多難受”,小紅輕聲道:“路陽他媽天天盯著我,煩都煩死了。”

“那……路老板如果知道了,回頭他準罵我帶你出去胡鬧。”

“我不告訴他,我就說我去中藥房瞧身子,好早日養好身子,給他生兒子。”

淑慧迎合的假笑了兩聲,“那我們說定了,我買好票再聯系你。”

電話掛斷后,淑慧直覺耳朵邊發燙,她托腮思索了會,又撥通了另外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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