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同時發生。
“據探子回報,陰家暗中派人與琉璃島千赤國來往密切,隱有圖謀。”
竭海中間大大小小各種島嶼無數,最大的一個叫琉球島,島上有一個小國名為千赤。
盛世王朝最繁盛的時候,兵強馬壯,一舉統一整片大陸,還曾組成水師打到千赤國皇宮門口。
當時的千赤國皇帝舉白旗投降,從此成為盛世附屬國。
后來王朝幾經變更,千赤國也時不時在里面攪渾水,但猢猻到底敵不過雄獅,時間久了,似乎已經認命,每年上上供,送點特產,蝸居在一方小島上。
皇帝臉色微沉,“在這個時候?”
柳相知眼簾下垂,表情嚴肅幾分,“是的,臣懷疑陰家早有異心,恐怕也是防著皇上出兵收復,雖然探子目前不知曉他們具體交談內容,不過發現好幾黑大箱從海路運輸出來,經過北燕城最后入了蒙州境。”
皇帝幾乎頃刻間就想起來,“九牛弩?”
九牛弩雖然在普通弓弩上進行改進,但它威力巨大,最遠可射八百步到一千步,射程高達四五里。
千赤國人狡猾又膽小,還善于墻頭草兩邊倒,他們心中對繁華富庶的陸地覬覦不已,卻不敢真刀真槍地面對面干仗,只好縮在島上,又不死心總是想要做點什么惡心你一下,趁機撈好處。
就好像一條身處在陰暗角落的毒蛇,揣著不懷好意的心思,伺機等待合適的機會撲上來。
但大寧朝的人也不可否認,千赤人在做手工東西這方面有些天賦,比如兵器,他們不善于創造,但擅長改良。
一年前千赤國做出九牛弩,進貢的時候還特意奉上一把,后來兵部的人拿去拆了重新組裝,根據它的方法自己嘗試做了幾把,結果嘗試的時候發現射程過長,無法命中目標,很難對敵人造成致命傷害。
于是兵部不屑地把這樣東西棄之不理。
直到南宮止從竭海巡視回來,他看到了九牛弩之后很肯定地對皇帝說道:“兩者所差無幾,但里面卡扣的部分不一樣。”
皇帝瞬時明白過來,冷笑:“千赤國并未將真正的九牛弩拿來。”
當時劉德忠在殿前,聽了話后,馬上說道:“小小千赤不把我大寧朝放在眼里,皇上,臣以為應當帶兵將這個島剿滅了,日后哪還有什么千赤不千赤,全是我寧朝人。”
柳相知咂摸道:“竭海北接燕城,東達陵城,而琉球島在竭海當中,位置特殊,島上子民常居海上,對竭海相當熟悉,我們并沒有地理優勢。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從小生活,恐怕無法適應,所以當初盛世王朝考慮諸多因素才決定讓千赤國成為附屬國,而非直接驅逐島民,強占琉球島。”
劉德忠不以為然,“島留下就行了,人不人的,殺了流放了,怎么都成。”
柳相知溫和一笑,道:“劉將軍,庶民無辜。”
皇帝沉默不言,其實大寧朝的水師不像盛世王朝那么強大,尤其經過竭海清繳海盜,水師更是損失不少,需要時日休養生息。
另外,他深知千赤油滑,絕對不是看著那么好對付。所以竭海事起,他馬上派軍隊鎮壓,就怕海盜與千赤國沆瀣一氣,腹背受敵。
一把小小的九牛弩威力再大在戰爭中的作用有限,不會因為一把兵器而讓一個國家強盛或滅亡,但如今千赤國偷偷地賣兵器給陰家,這當中算計什么,皇帝和柳相知幾乎一下子就琢磨透了。
“還真是蛇鼠之輩,小人行為。”皇帝從鼻腔里冷哼一聲。
既然尹家和千赤同謀,意味著可能這邊立時發兵,蒙州境那里就敢馬上反抗,若千赤國這個時候來兵,北部和東部同時陷入戰場,大寧朝不一定兼顧得過來。
“皇上需要小心千赤國雖性子懦弱,但異常狡猾。”柳相知盤著手上的佛珠,深思熟慮道:“自陰昴喪命,陰家并未再派其他陰家子女前來王都,想來已有決斷。”
話雖如此,只是……
“東岳真人說,這場道法難得,是吉兆。”
柳相知想了想,“大規模調兵定然引得陰家警覺,開春各地都有征軍,不如就以練軍的名義派一萬軍隊前往沙珈城。”
“西部?”
“是,往北走燕城動靜太大,而東有竭海,只剩下西部,從鄂城繞道去往沙珈,抵達戈壁地區。”
那里篇幅廣袤,無邊無際,然而地理環境極為惡劣,一年四季荒無人煙,別說一萬人,幾萬人放進去都如螞蟻般渺小。
皇帝盤算了一下,沿著戈壁邊緣穿越過去,直達蒙州境也并非不可能,但里面有一個問題。
“牧蘭部族,到了每年狩獵的日子。”
牧蘭族生活在西北部草原當中,以兇悍著稱,善騎射但不會農耕種植,靠燒殺搶奪,常年在邊境騷擾。
當年蕭戰帶兵討伐蒙州七郡,誰知牧蘭族亦乘勢而起,結果子桑九修奪政前朝覆滅,而蒙州四分五裂,各自擁兵。
不管是前朝還是大寧朝,聽到牧蘭部族幾個字都格外頭疼。
西北地方每年四月化雪,要到五六月轉暖,他們就是六月之后大范圍活動。
柳相知合計道:“如果行軍速度快,能趕在六月之前。”
窗外,云在天空疾走如飛,忽明忽暗的天光蓋在皇帝臉上,使得他表情有些神思莫測,他手指按著龍椅輕敲,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離開的時候,尋清要跟著陸安然他們一起走。
“小不要臉,不要看到漂亮姐姐就走不動路。”鹿陶陶抓著小辮子的發尾掃尋清臉頰,“我可不會喜歡你這樣乳臭未干的臭屁小孩。”
尋清讓她調戲得臉頰通紅,連忙在心里喊了好幾聲三清法號,一本正經搖頭道:“不是這樣。”
“哦?那是哪樣啊?”
“師父讓我守一百日,他說百日之內有緣人會上門,我就跟著他出谷。”
在場幾人很是詫異,難道三元觀的先觀主還真能掐會算?
鹿陶陶笑著道:“那我們有好幾個人呢,你的有緣人是誰啊?”
尋清一時間有些躊躇,“師父沒有說過這個情況啊。”
南宮止看了看半塊牌匾往下塌隨時掉落的門楣,“此處偏僻,他一個小孩子確實不好繼續住在這里。”
“南宮少輔這么好心……”
陸安然點頭:“嗯,過于危險。”
云起馬上把話圓回來,“……那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
“云世子要收留尋清?”南宮止很有些料想不到的說道。
云起:“……”他說了?
尋清對著云起彎腰打稽首,“今后煩勞施主了,無量壽佛。”
“好,好。”云起半瞇桃花眼,心中腹誹,好一個南宮止,果然是假裝純良的大尾巴狼,套路起人來,一套一個準。
“不過施主放心,待我與師父的師弟聯系上,就會離開了。”
云起倒不是真心討厭小道長,甚至覺得這個小孩有些趣味,只是他單方面和南宮止斗了這么久,忽然落了下乘,有些不痛快。
幾人出谷,尋清帶路,南宮止時不時和他交談,問一下山谷里的情況,云起和陸安然落在后面。
“回去后那小孩跟你住。”
陸安然蹙眉,“為何?”
云起給了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你不是心疼小孩沒人養,我們一起養唄。”
陸安然心一抖,腳步亂了,表面看不出什么,仍舊是淡淡的語聲,“世子家財萬貫,養不起一個孩子嗎?”
“本世子高興。”云起手拿玉骨扇輕敲陸安然額頭一下,“誰讓你亂說話。”
陸安然停步,手摸了摸額頭被打的位置,眼中有很淺的笑意滑過,垂頭跟上前面的人。
山多相似,陸安然不習慣這樣地貌的人都快轉暈了,尋清卻在里面游刃有余,直到再爬上一座小山站在頂上,下面居然零零散散有幾十戶人家坐落其中。
“這里都這樣。”尋清給大家解釋說:“因為山多,山谷也多,大大小小的村莊就散落在中間。”
他小手往左邊到右邊一劃拉,“從這里的上西村走到那邊下西村要走上一天,已經是很近了。”
鹿陶陶拍了拍一塊石塊后坐上去,“你們這里好無聊啊,走一天才能去其他村逛逛,悶死啦。”
“不是啊。”尋清指著一個地方,“一天都算快的,好些個村和村之間兩三天才能到呢。”
“那里呢?怎么回事?”南宮止背對著大家,他看到的是一個稍遠些的位置,有山上各種樹木草葉遮擋,只依稀看得見一點點屋角,好像也有個村莊。
尋清對這一帶儼然很熟悉,只看大概位置就肯定地說道:“原來是祀玗村,現在叫鬼村,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人們認為房子空了人不住,那么就會有不干凈的東西住進來,然后成為了鬼村。
南宮止問道:“荒廢,為什么?”
“住在山腳下就怕大暴雨,雨下的厲害了把山上的泥石流卷下來,下邊村莊就遭殃。有的人僥幸活下來,但是家和家人都沒了,只好去外邊謀生,整個村子就荒廢掉了。”
在場的人非富即貴,不能想象底層人為了生活的艱難,但從尋清的話里也感受了些許世人無奈。
一路經過兩三個荒村,光看著只覺得村子破敗,但聯想每個房子的背后都有人喪生或者流離失所,便有些唏噓不已。
等回到縣城已經天黑,縣署的人等在外面,還以為是祁尚那邊發現了什么,結果對方開口說道:“錢大人說明日道場開啟,請各位大人準時前往龍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