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良志

011子安斷案

說這聲且慢的人是誰呢?

錢雨莊當時也問了一句,來者何人。

這緩緩踱步而來的,是一名男子,他外披褐色斗篷,內著青白長衫。面容方正,五官清秀,一副書生樣,看起來溫文爾雅。這幾日見那些粗猛大漢見多了,突然看到這般斯文的男子,真如翻過山嶺見清泉。

“吾巡邊御史夏子安。”

錢雨莊聞言一怔,定睛瞧了瞧那人腰上掛著的牙牌,立刻站起來快步走到夏子安面前,鞠躬恭敬道:“下官下過夏御史。”

其余人見狀,連連跪下參拜。

錢雨莊見夏子安點了點頭,于是身子往一邊一側,露出一副諂媚樣兒來:“夏御史今日一來,真是令衙邸蓬蓽生輝,請夏御史夏大人上座!”

于是夏子安登上了暖閣,入座,錢雨莊也緊隨其后,站于其身旁。見夏子安坐穩后,錢雨莊才敢小心提起方才的事兒來。

“夏大人,敢問剛剛為何不讓小官刑訊?”

“本官是見你刑訊濫用,怕你造成冤獄!”夏子安沉聲。

錢雨莊聞言嚇了一跳,慌道:“大人明察,這雙方各執一詞,小官實在沒有辦法呀!”

“是嗎!本官看你是司法不明,‘五聽’不用,這律法更是不知!”夏子安說著說著,語中已有怒意。“若原告、被告、證人當堂對峙,仍無定論,應先刑訊被告,而你,又如何要刑訊證人?!”

此話一出,不僅是錢雨莊,連胡騫都嚇得臉色發青。

只見錢雨莊雙腿一軟,立刻跪地叫道:“大人饒命!是下官一時糊涂!”

“你不是糊涂,你是愚鈍!”夏子安斥責道,語畢他轉頭掃了一圈堂下的人,最后將視線落在了幸顏身上,還喚了一聲:“民女幸顏。”

幸顏立刻回應。

“本官聽說,你是玄辭的朋友?”這嘮家常的語氣,雖然讓幸顏有些不適,但她沒有忘了搖頭,畢竟她確實不認識誰是玄辭。

“你先抬起頭來。”錢雨莊命令。接著見幸顏緩緩抬起來的那又腫又臟的臉,皺了皺眉,道:“難道你臉被打了連耳朵了也被打傷了?我再與你說一遍,你認不認識玄辭。”

這話說的,就像她必須認識此人一般,讓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認不認識了!

故而她雖心中有答案,但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請問大人,這是哪個玄字,哪個辭字?”

夏子安未及時回答,而是先問了一句:“可曾讀過李柏春的詩?”

“讀過。”幸顏道。

“逐月入玄夜,臨舟淚辭別。可知了?”

玄辭?

幸顏在心中念了無數遍,也想不起來是誰,她認識的人就那么幾個,難道是這人認識自己卻以為自己認識他,那這可不就鬧了個大烏龍?

“唉……”幸顏嘆了口氣。念道“我知道是哪個玄,哪個辭,‘逐月入玄夜,臨舟淚辭別’的玄與辭嘛!但是我……”驀地,念念有詞的幸顏突然頓了頓,心中又將那句詩念了一遍。

逐月,臨舟?

逐臨……臨逐。

鄰足?!

難道是鄰足公子?

幸顏一愣,心又開始砰砰跳了起來。

是他,一定是他!他居然來救她了!

想到這,幸顏欣喜若狂,連忙對著夏子安猛地點了好幾個頭,急道:“我認識他!我認識玄辭!”

夏子安見狀哈哈大笑起來,說:“那便是對了!你就是玄辭口中說的幸顏姑娘。”語畢,話鋒一轉,對著錢雨莊斥道:“你真是該死,差點打傷本官的朋友的朋友!”

“大人饒命啊!小官并不知情,望大人寬恕!”錢雨莊一邊磕頭一邊求饒,要說當這地方官也真是不容易,怕胡幫大小姐又怕胡幫二小姐,好不容易以為捏到了個軟柿子,居然又是個有背景的主兒。

真是難吶!

“寬恕?你與胡幫勾結,不秉公斷案,你可對得起你頭上這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你若是派人去丘鎮不遠處的丞陽,便可查到這幸顏,幸梄乃幸氏雜貨鋪幸有才的侄女侄兒,前幾日事發時才到丘鎮來,如何埋伏殺人?又如何與胡騫私通!”

夏子安一字一句,像是將錢雨莊與沈笙打入了冰冷的地窖。

這錢雨莊確實無辜,因他此次的確未與沈笙勾結,沈笙也托他秉公辦案,但他哪有這個去查人的膽子呢?

無非就是沈笙給他什么,他便審什么罷了。兩邊兒無論誰勝誰負,勝的一方他不不虧欠,負一方失了勢也不敢對他如何,總之,他一直覺得這是筆安全賬。

可他東算一筆西算一筆,偏偏忘了算中間這一筆,可謂是千算萬算不如老天一算吶!

再說這沈笙,她眼看著幸顏身份明了,局面已向胡騫傾斜,頓時慌了陣腳,但下一刻她又立刻鎮定了下來,畢竟她還留了一手。那就是幸顏與她確實不相識!

頂多就是誤會了幸顏是埋伏自己的兇手罷了,算不上什么大罪,只是又讓胡騫逃過這一劫,真是讓她不甘心!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這局面不僅在暗暗朝向胡騫,還即將反轉。

夏子安顯然要追查下去,但他沒有再問幸顏,而是轉而問沈笙:“沈笙,你為何要威脅幸顏陷害胡騫?”

沈笙一愣,不管三七二十,直接大聲否認。

夏子安冷哼了一聲,道:“死到臨頭還嘴硬。你若不是用幸顏的胞弟威脅她,她會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

“我沒有!”沈笙堅定道,那正氣凜然的模樣,當真不像是她做的。

“不承認?好,帶人證二虎!”夏子安喊了一聲,便見兩個身著青綠錦繡服的侍衛,腰佩大弓彎刀,腳踩鉗著綠石的黑色長靴。那錢雨莊一瞧見這倆人,便被嚇了個半死,更別說看見他二人如一只小雞一般被架在其中的二虎。

二虎身上裸露的地方已是遍體鱗傷,那可跟幸顏身上畫的不同,因為這二虎一被帶進來,大堂內便充斥這一股血腥味兒來,令所有人都不適。

那倆高大的侍衛將二虎往地上一扔,其中一人從懷中取出一卷證詞,畢恭畢敬地遞到夏子安手中。

夏子安展開,迅速瀏覽了一遍,便道:“沈笙,二虎已承認是你埋伏在郊外,賊喊捉賊。還利用受傷的幸梄威脅幸顏作偽證,事到如今,你可承認了?”

沈笙身形一抖,臉已開始微微發白,她心里在一遍遍想著各種不同的說辭,但卻發現,沒有一種可以讓她全身而退的!想到這里她便扭頭狠狠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二虎!

“該死的玩意……”她咒罵。

“該死的是你!”夏子安揚聲:“現在私事兒解決了,來論論公事。”

眾人皆疑惑的看向他,唯有胡騫與胡銀,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

“有人舉報你在這丘鎮為非作歹,賄賂官員,欺壓百姓,還與巾牧人勾通,讓你好在互市貿易中獲利無數!”

不料他話剛落音,沈笙便指著胡騫鼻子破罵:“胡騫,你這個賤人,竟敢誣陷我和巾牧人勾結?你不怕天打雷劈嗎!”

“哼,姐姐,方才是哪位大義滅親,誣陷自己的妹妹殺人?”胡騫道。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與巾牧人勾結!”胡笙大吼了一句,繼而轉頭對夏子安努力沉了口氣,平和道:“大人!我父親就是死在巾牧人手中,我怎可能與他們勾結,我恨不得對他們食肉寢皮。”

“姐姐,整個丘鎮的人都知道,你可是‘王強害忠良,詭計多端’,像你這樣連妹妹都能陷害的人,還有什么做不了的呢?”胡騫在一旁添油加醋,一改之前的嫻靜優雅,變得尖銳刻薄。

“你給我閉嘴!”沈笙目光如劍,恨不得就此將胡騫刺死。

驚堂木一拍,大堂內又是寂靜一片。

只見夏子安接過那身著青綠錦服的侍衛呈上來的木盒,沈笙一看到木盒,便覺得大事不妙。

這是她的木檀妝奩盒,上面鑲嵌的是綠寶石和紅瑪瑙,鎖扣也是金的。在這丘鎮,也就她能用得起。但是夏子安怎么會拿到的,難道在衙門的這段時間,夏子安去搜了她的臥房?

她瞧著夏子安緩緩打開,但里面并非她擺放著珠寶首飾,而是滿滿的書信,他隨意取了一封,展開丟到了沈笙面前。

“這便是你與巾牧人往來的書信,字據,你瞧瞧,是不是你的字跡?”

沈笙其實看到那信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是自己的筆跡!但她還是顫抖著雙手撿起來,從頭到尾讀了每一個字,看得是目眶眥裂。

“這巾漢互市,我大新國向來是出口多,進口少。巾牧人喜漢人的絲綢,瓷器,茶葉,畫作……但漢人卻只愿收金銀與象牙。于是你壓榨漢人,通過口岸是多收三倍金銀,又與巾牧人買賣金銀,方便他們在大新國內互市貿易。沈笙,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敢在澠州天子腳下干這種勾當!”

這一字一句的話,真是擲地有聲,震到沈笙的耳中讓她幾近暈厥。她顫抖了很久,神經一直像一根繃緊的弓弦,將她的所有理智都匯集在一線,最后啪一聲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