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剛開始夏藤還靦腆著,

只敢揪住他袖口的一角,

到了后半段,她躲在祁正掌心后,自己捂著耳朵,不看不聽。

所謂花錢找罪受,

不過如此。

夏藤全程緊張的冒汗,

熬到頭頂大燈亮起時,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

總算完了。

她這才意識到,

直到電影散場,

祁正都維持著這一個姿勢。

她不敢看,

他還就真沒放手。

他向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祁正把胳膊收回去,

似乎有些血液不通,甩了兩下,夏藤抿了抿唇,小聲道“謝謝。”

“你看個電影夠費勁的。”

夏藤隨他說,畢竟讓他出了那么多力。

出了影廳,

江挽月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似乎還對劇情有點不滿,

說哪里不合理。

夏藤佩服,

她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個物種。

冷風吹上身,天也黑透了,再不放人就說不過去了。

夏藤和江挽月同路,

倆人在路邊打車。

出租車停靠路邊,

江挽月拉開門,

說了句再見,先上去了,夏藤接扶過車門,猶豫兩下,對著身后也說了句再見。

祁正出來后就沒吭過聲,兩手插兜,站旁邊看著,看著她說再見,看著她上車。

秦凡沖她們揮手,“拜拜。”

車開走了,行進暮色之中。

秦凡終于得空,肩膀碰碰祁正,調侃,“我可看見了,你倆都摟上了。”

祁正“那是她害怕,不敢看。”

秦凡一頓嘖嘖嘖,抱著胳膊抖,“正正,我也害怕不敢看。”

祁正要笑不笑的,“你可以戳瞎眼睛。”

新一周開始,天兒更冷了,走路人人頭頂冒著白氣。

夏藤這周輪室內值日,不用一大早就趕去學校交作業了。自從上次祁正讓秦凡替她交過一回作業,課代表們集體蘇醒,不再把她當透明人,該收什么收什么。

她的校園生活,歷盡萬苦,總算勉強歸于正常。

她把書桌整理好,拿著簸箕和掃帚去掃樓道。

垃圾不多,她掃完就去水房洗拖把,班級分配的拖把是最老式的木桿拖把,沒有拖把桶,被水沾濕后只能用手擰干,夏藤在家都不曾做過這些活。

她深呼吸,忍住不適,徒手擰干滴水的拖把頭。

天冷,水更是涼的刺骨,夏藤十指浸過涼水,立馬凍得關節發紅。

樓道三扇窗戶全開,通風透氣,冷風呼呼的往里吹,她拖了一會兒,受不了了,停下捂了會手。

拖到樓梯口,底下傳來一陣嬉戲打鬧的聲音。有男有女。

年級里從大清早就敢這么旁若無人的,估計只有那一群了。

第一個男生冒出頭時,一抬頭,看到樓梯口扶著拖把的夏藤,“哎呦”一聲。

再往后,冒出來的頭越來越多,一片“哎呦”聲此起彼伏。

夏藤拿著拖把退回走廊,靠墻根站,給他們讓位。

“早上好啊夏藤。”有人路過她,嬉笑著說了一句。

夏藤出于禮貌,僵硬著回復一句“早上好。”

最后上來的人,夏藤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她又往墻根縮了縮,就差腳尖頂地,生怕擋著這位爺的路。

頭低的不能再低,她等著他過去。

他沒像其他人那樣,打量她兩眼才往前走,他徑直路過,當她不存在。

男生們起著哄走了。

剛拖過的地還泛著光,一行人走過,覆上一層密密麻麻的腳印。

她擺過拖把,心底嘆了一口氣,準備重新拖一遍。

走過去的人突然停住。

她假裝沒看見。

她拖哪兒,他走到哪兒,一來二去,拖了等于白拖。

她抬頭,無語地看他。

祁正今天又穿了校服,他以前是搞特殊的那一類,學校規定往東他往西,重新返校后,身上套著校服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沒看見我”

夏藤沉默兩秒,不知道這又是什么清奇的找茬兒方式。

“看見了。”

“看見為什么不打招呼”

他們以前有打過招呼嗎

夏藤避免跟他起沖突,“我應該說什么”

“你剛才跟他們說什么”

“”她照做,“早上好。”

他沒表情,“不好。”

這不是存心找茬兒是什么

前天在電影院里幫她擋恐怖畫面的人仿佛是假的,一天沒見,他立馬原形畢露,夏藤看透了,不要指望祁正能一直“善心大發”,他的“正常”是以偶爾為單位出現的。

她不想跟他較真,打算略過他從頭拖起,樓道走過一個男生,是隔壁班的尖子生,估計是急著進班,和夏藤相撞,手里的早飯灑了。

豆漿灑了一地,紙杯和吸管滾在一邊,男生把空杯子拾起來,看看地上的那一攤,又看看夏藤手里的拖把,沒有幫忙的意思。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同學。”

他欠欠身,想走,祁正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拽到夏藤面前。

“知道麻煩,就自己拖干凈,你使喚誰呢”

按理說男生和女生比,力氣總歸要大些,但夏藤被祁正這么拎著掙扎不了,眼前的男生被拎著,也掙扎不了。

男生認得祁正,臉憋的漲紅,但不肯認慫,他是年級里的優秀學生,向來瞧不起祁正這種混子。

夏藤上去撥祁正的手,“你別這么拽人家。”

祁正被她那道軟綿綿的力氣阻擋,不松手,夏藤眉毛擰起,“祁正”

她快生氣的聲音比拽他有效果,祁正一臉不屑地丟開他,臉朝著另一邊,不想看。

夏藤對男生說“你走吧。”

男生理好衣服,卻沒領她這份意,恨恨瞪他們一眼,走了。

在他眼里,夏藤和祁正屬于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

擱在以前,她會因為這個眼神找男生好好理論一番,但現在,眼前還有一個待爆的炸藥桶子,她沒工夫和他計較。

有過一次前車之鑒,夏藤其實不想糾正祁正惡霸式的與人相處方式,但他若是一直這樣,旁人對他的印象只會越來越差,如此以往,惡性循環。

“你能不能不要和人說話那么沖”

祁正臉轉過來,不服,“我哪沖了”

“還有動不動就動手。”夏藤說,“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不是你跟我說的么學會溝通,你就不能好好跟人溝通”

祁正想都沒想,“他又不是你,我溝通個屁。”

夏藤一愣。

祁正眼睛往下一瞥,“手怎么了”

她回過神,低頭看,可能是冷風一直在吹,指關節紅了一片,比剛才看著面積更大。

她不甚在意,“前面擰拖把弄得,水有點涼。”

這里的女生沒有嬌生慣養的,大多會干家務活,手上的皮膚遠沒有她的細,他沒見過洗個拖把手能紅成這樣的。

“服了。”

祁正嘴上嫌棄,奪過她手里的拖把,過去呼啦幾下,把地上的豆漿拖了,然后一路拎進水房。

夏藤“誒”了一聲跟著進去,“你干嘛”

他扶著拖把桿在水池里一頓戳戳倒倒,剛才沾上的豆漿和水一塊往下淌,混成白汁兒。

祁正說“這么惡心,你愿意洗”

夏藤往里看了一眼,沒說話。

她不愿意。

洗到拖把流出來的水都是正常顏色,祁正關了水龍頭,人跳上水池臺。

他把拖把桿扔給夏藤,“跟我往反方向擰。”

夏藤似懂非懂地抓住木桿。

祁正把底下那些棉繩旋成厚厚一股,麻花似的,他往左邊擰,夏藤趕緊往右邊使勁兒。第一回合勉強撐住了,到第二次,夏藤開始東倒西歪,磕磕絆絆擰到第三回,祁正剛用了點力,拖把桿直接從她手里飛出去了。

夏藤抵不過他。

祁正火大,“你他媽身上到底有沒有點勁兒胳膊棉花做的嗎”

夏藤委屈地站在一邊,她那點勁兒能跟他比嗎

祁正讓她站遠點,自己架著拖把桿擰,然后拿出來,轉著圈甩了一通,干了。

他扔給她。

夏藤接過洗干凈的拖把,發現自己總是被他氣,又總得跟他說謝謝。

祁正洗完手,要出水房,她還立在那兒,手上的水沖她一彈,呲她一臉。

“還不走”

夏藤跟上去。

她一邊走一邊把樓道走廊多出來的幾個腳印拖掉,早晨這會兒來來去去的人多,剛拖掉一個又添一個。

夏藤盯著地面發愁。

“你這樣拖到明年也拖不完。”祁正靠著門框,“水干了就沒印子了,沒拖過地”

她還真沒有拖過教學樓的地。以前的班級給她分配的任務簡單的不能再簡單,擦擦黑板,擦擦講臺是極限。

兩人在門口站著,田波夾著課本走過來,“干嘛呢怎么不進班”

“田老師好。”

“田哥。”

兩人同時出聲,稱呼和語調卻截然不同。

田波先關心了下祁正,“感冒好了”

他直起身子,“嗯。”

“好了就行,天涼了多穿點,可別仗著年輕不注意保暖,老了落一身病。”

祁正笑了下。

田波轉向夏藤,招招手,“行了行了,地都拖反光了,趕快進教室吧。”

夏藤點頭,把拖把放回門后,和祁正一前一后往座位上走。

早課上,田波先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就是跨年晚會,“聽說我們班有女生報名了啊,趙意晗負責是不是好好準備,到時候我跟大家一塊兒去給你們加油”

田波向來該夸得夸,不差別對待,大家掌聲四起,趙意晗坐在位置上笑成一朵花。

夏藤腦海中立馬浮現起那首驚心動魄的社會搖,她眼睛挪向江挽月,江挽月也在同一時刻回頭,她們對視一眼,彼此了然。

江澄陽探過半截身子,“聽我妹說你也跳你們跳什么啊”

夏藤張了張嘴,道“暫時保密。”

“哇,你不說,江挽月也不說,你倆商量好的吧”

秦凡踢他凳子,“提前說了有什么意思能不能按捺住你的好奇心”

“行行我不問,反正我都要去看的。”

夏藤彎起嘴角,剛想笑,馬尾被人挑起一縷,一點一點往下拽。

她不敢笑了。

第二件事,關于未來。

田波給每人發了一張心形的彩紙,“可以寫寫想去的地方,想考的學校,想要的東西,這不馬上新年了嗎就當許個愿。寫完了交上來,我替你們保管,高考結束還給你們,看看實現了幾個。”

夏藤發了一會兒懵,看向窗外。

灰禿禿的,不知不覺,這一年竟接近尾聲了。

上半年的風暴,仿佛離她遠去,又仿佛只是暫且平息,在某一個她無所防備的刻,掀起更多驚濤駭浪。

夏藤在紙上寫下“平靜”,想了想,又劃去,重新寫上兩個字,“真相”。

對于真相,她其實早已不抱希望。

這或許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愿望。

祁正轉著筆,不知道寫什么。右邊的秦凡裝模作樣,就那么大點紙硬是寫出了三頁的氣勢。

要說田波總喜歡搞這種無聊的活動,秦凡就是總喜歡配合這種無聊活動的人,以至于給了田波某種錯覺,讓他覺得這活動一點不無聊,時不時來一出。

祁正不喜歡許愿。

甚至討厭。

他期盼的事,從來都是反著來,沒有一件如愿過。

想去的地方

沒有。

想考的學校

不想考。

想要的東西

他抬眼,看見前座的夏藤,她似乎在對著自己寫的東西發呆。這女的總這樣,喜歡瞎想。

至于她寫了什么,他不想知道。

夏藤背后“啪”一聲,挨了一掌,有什么東西貼了上來。

力度不大,但足夠中斷她的思緒。

大家都在低頭認真寫,只有祁正在搗亂。

她沒回頭,胳膊伸到后面,把那張貼在自己后背的東西扯下來。

祁正貼的。

他的彩色心形紙上貼了一截透明膠帶,寫了三個字。

老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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