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呢?你們沒有再見過了?”
喬西攀著夏藤的胳膊問,這故事夠酣暢淋漓,
跌宕起伏反轉精彩,
要什么有什么,
她聽得忘我。
“嗯。”夏藤腿坐得有點兒麻,
她換了個姿勢,聲音淡淡道:“我跟他,
都不服對方,
誰也不肯先低頭,
一兩句話就能氣個半死。當年我傷到他自尊,
他不可能再回頭。”
喬西就想問一句:“后悔過讓他滾沒?”
“聽實話么?”
“廢話。”
夏藤說:“沒有。”
“靠。”喬西驚了,“你把你們倆之間的事兒記得這么清楚,你現在跟我說你沒有后悔過?”
“記得清楚,不代表我就要后悔。”夏藤撥過齊肩的發,說:“他當年也傷害到我了,不止一次,他講話有多難聽你知道么?你每次問我導員那么罵我我為什么都不生氣,就是高三那年練出來的,在他那張嘴底下活過來,別人罵我我都沒感覺。”
“你真是……”喬西佩服得不行,“那你喜歡他什么?長得帥個子高?就你手機里那一張照片,我看著也就那樣。”
夏藤靠著床沿想了會,說:“韌性。”
喬西一臉問號:“什么玩意兒?”
“他給我的感覺,
抗壓,
能屈伸,
可以挨打,但永遠不會被打倒。”夏藤笑了下,“你知道么,他承受的黑暗比他得到的光明多得多,可是他全都能扛下來。現在很多人,只受得了好事兒,遇到挫折天就塌了半邊。”
夏藤補了一句,“比如當年的我。”
喬西哈哈了兩聲,“你當年真的慘,我在哪條評論底下都能看見黑你的。”
她拍拍夏藤的肩,“好在都過去了,你退圈是正確的,現在過得不挺好。”
夏藤想,現在能風輕云淡地說起,看來是真的過去了。
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是,感情是,人事萬物,都逃不過“過去”。
“現在呢?”喬西問,“你和他,覺得可惜嗎?”
“可能吧。我們沒有好好相處多長時間,全都用來吵架了。”
“而且。”夏藤頓了一頓,輕聲說:“他一直覺得我不喜歡他。”
“我操?”喬西再次震驚,“你沒跟他說過?”
“沒承認過。!。”夏藤想了想,又說:“他也沒問過。”
祁正只管把他的喜歡和討厭一股腦表達出來,卻從沒問過她怎么想。
曾經她以為他不屑于她的回答。
直到后來,最后那次爭吵,她才聽明白,他不是不屑,是不相信她會喜歡他。
他心里一直清楚,他們處于兩個世界,所以他總是那么敏感地覺得她看不起他,他很容易就可以喜歡上她,她卻不會。
他至始至終,都在氣這份不公平。
“你還喜歡他嗎?”喬西又直抓重點。
夏藤說:“我喜歡我自己。”
喬西自動忽略這個充滿官腔的答案,“怪不得別人怎么追你你都不答應,原來還有這么一段。行了,我宣布我們系集體失戀,那群男人沒戲。”
夏藤笑著踢她一腳,喬西躲開,站遠了又感慨道:“不過說真的,你剛來那會兒學校都炸翻天了,而且我們一直覺得你特不好相處。我師哥怎么跟我形容你知道么,說你那雙眼睛里故事太多了,但是被一場火燒盡了。”
夏藤剛要說話,宿舍門一陣“咣咣咣”,蕭雅和何念歡沖出來,“你倆還沒收拾好?外面天都黑了,聊什么呢?”
喬西一聽,過去拉開窗簾,“我操,真黑了。”
她風風火火往外沖,“行了我回去收拾行李,你也快點,明天見。”
喬西過來借厚外套,大夏天的,她的大衣都在家沒帶過來,誰知道過來說著說著就聊上了。
夏藤“嗯”了一聲,把她們仨送走,房間恢復安靜,她對著凌亂不堪的宿舍,輕輕嘆了一口氣。
放暑假了,她們宿舍的考完試當天下午就回家了,夏藤和班上幾個朋友報名了一個短片比賽,準備趁著假期一塊兒出去取景,所以四個人都選擇留校。
夏藤把床上那條引發話題的白色裙子拿起來,裙子再沒穿過,保存如新,燈籠袖,細紗與銀絲,太仙了,和她現在的風格完全不搭,所以喬西進來一眼就看見這條裙子,問她什么時候買的。
這幾年,夏藤去哪兒都帶著這條裙子,人總要有個念想,看見它,就像看見了那段少女時光,她想記得,所以總得依托個什么,不讓那段回憶成為過去。
可是,今天她發現,已經過去了。
除了感嘆,她沒有別的情!緒。
這些年都是如此,她不太容易笑,也哭不出來,不會欣喜,也沒可什么難過的。什么事兒都激不起她的情緒起伏,老師夸她沉穩,說見過大風浪的人就是沉得住氣,夏藤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曾經也是輕而易舉被一句話刺激到渾身發抖的人。
只能說,時間真可怕。
她和他真的從彼此的世界消失了,故事的前半段高低跌宕,所有人都為之感嘆時,戛然而止。
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十幾歲,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的年紀,他們都那么驕傲,根本不明白離別的意義。
不是所有的青春故事,都能落個美滿結局。
沒有被那場爭吵毀滅,沒有看到彼此面目全非,已是萬幸。
夏藤當年的黑白短片,呼吁不要網絡暴力,它會如何讓一個人的生活失去色彩,得到了許多殊榮,直到今天,仍然被很多人提起。
也是那次,夏藤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她不是非要表演,她想表達的,從來都是故事本身。
她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展現出不同的人與事,甚至,去創作。
夏藤休息了半年,旅游回來后,自己在家復習了一年,報考了傳媒學校的編導專業。她和許潮生志向不同,他野心勃勃,蹦著比他爹更牛逼的位置去的,她不,拍點想拍的,就行了。
初進校時,確實引起不小的轟動,當年她那些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哪怕過去了一年半載,還有不少人記得。
好在娛樂圈每天都在變,她退出以后,就不再是那個處處會被人關注并放大的明星夏藤了,新鮮感與八卦欲很快褪去,同學們習慣了她的存在,也就不覺得特殊了。
那些事后,夏藤變了很多。曾經眼中的高傲和清高被打碎,看什么都淡淡的,好像喪失了悲喜的能力。人低調了,話也少了,對外界一切信息漠不關心,越來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陳非晚時常搞不懂她現在在想什么,夏藤反過來安慰她,她不會自尋短見,她會好好活著。
或者說,活著,就好。
被壓抑的太久,身體反噬得!厲害,她沒有力氣去想太多東西,只想輕松一點,安穩一點,讓人們淡忘她。以后的人生,獨自按她想要的方式來。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發,除去班上的三個,還有喬西的師哥,師哥和他的幾個朋友。
一群搞藝術的小年輕們,風格迥異,拎著大包小包,脖上挎著攝像機。
火車站,是個充滿各色人物的地方。
背著大包小包還要哄孩子的母親,蹲在角落煮泡面的,席地而坐打盹兒的,嘰里呱啦操著方言聊天的,手里捏著票緊盯提示牌的……夏藤安靜坐在行李箱上,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
她喜歡聽各種各樣的聲音,觀察各種各樣的人,她會猜他們經歷過什么,背后有什么樣的故事,是這些無數個體,組成了大千世界。
她時常覺得,人們至死只能看到世界的千萬分之一,是一種遺憾。
一路向北。
短片主題是“人物”,拍攝進行的還算順利,小地方的風土人情皆是素材,連路邊賣花的老太都是一段故事,不免讓人想起那年傳遍網絡的“今生賣花,來世漂亮。”
喬西她們三個收獲滿滿,每天都在修改刪減,夏藤卻一直提不起勁兒,說不上來的感覺,她覺得什么都欠一點。
夜間,火車空調開得太高,夏藤被吹的頭疼,床下的蕭雅呼嚕聲震天,她拿手機錄了會兒,給她微信語音發過去,然后裹了件衣服起身下床。
火車明天到站,容城。
這地方她當年離開的時候,壓根沒想過會再回來。
夏藤覺得自己睡不著,也不光是頭疼。
他們這次的行程,勞逸結合,也算出來旅游一趟,起初她看到他們計劃去往的城市都在北方后,也沒怎么多想,天大地大,不可能那么巧,就算最后真撞上了,也無所謂。
結果,還就這么巧。
他們把容城定為最后一站,葉博安的朋友說去年他來過這邊一次,這兩年旅游業發展起來了,主打回歸原始生活,城市氣息不濃,小城氛圍好,很值得過來放松心情。
一群人藝術細胞敏!敏感,聽見“原始”兩個字,說什么也要來看看。
夏藤不好駁眾人意,只能坐在旁邊聽著。
火車燈熄滅,車身“咣當咣當”地晃動,只有每節車廂兩邊亮著,夏藤路過各種格擋的打呼聲,到吸煙區,葉博安嘴里銜著煙,手里拿著相機,他在看今天的照片。
聽見有人來,他側頭看了一眼,相機關上了。
夏藤“嗯”了一聲,低頭點煙。
葉博安目光隨著她手中的火光,再移到她臉上,“看你今天都沒怎么說話,這幾天跑累了?”
“沒有。”不想被察覺出什么,夏藤解釋:“空調吹冷了。”
“多加件衣服,坐火車就這樣。”
葉博安問:“拍的怎么樣?”
“一般。”
“我看喬西挺滿意的。”
“她立意不錯。”
人物有大有小,這幾年大家都學會以小見大,另辟蹊徑,想追求一個“真”,可如果不夠深刻,發掘不到最獨特的東西,反而又失了“真”。
夏藤答得平淡,葉博安當她心情沮喪,安慰說:“你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明天最后一站,好好休息吧。”
拍不拍得出來,夏藤其實不那么在意,她都是憑感覺來。不過面對葉博安不著痕跡的關心,她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容城呆了兩天,他們租了兩輛車,打算轉去附近的縣城看看。
縣城和縣城離得都不遠,大點兒的逛一天,小的就順帶看看,領略了一番小城風俗,又在路上晃了兩天,第三天上午,一行人路過昭縣收費站。
夏藤坐副駕駛戴著墨鏡,看著車道前的欄桿緩緩升起,路旁巨大的藍色路標寫著兩個字:昭縣。
昭縣近兩年旅游業發展的不錯,從高速下來即將進入市區時,遠遠就能看見花團錦簇中一個巨型立牌,上面幾個大字:
“美麗昭縣歡迎您”。
夏藤:“……”
土是土了點兒,但還挺親切。
路邊新開了很多賓館和飯店,建筑物部分翻了新,商鋪外觀統一裝修,都是親一色的黃色底色招牌,高樓倒是沒建起!多少,應該是想保持縣城原貌。
路邊停的車多了,看車牌號,各地的都有,那位來過的學長說,這兒很多人自駕游過來的。
喬西問住哪兒,要不然現在先把房訂了,學長露出得意神色,“來這兒住賓館就沒意思了,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民宿啊?”
學長說已經聯系過了,大家也沒異議。他指路,喬西給后面車上的蕭雅打電話,讓他們跟著車走。
越開越往西。
夏藤始終沒說話。
二十分鐘后抵達目的地,當年的荒野被打理過,種上了花,放眼望去,滿是嬌艷的朵兒,喬西尖叫著舉起相機就沖下去了,學長按下窗戶喊她:“里面還有一截路呢!”
“我服了你這師妹了。”學長笑著收回腦袋,跟葉博安說:“再往前開一點。”
那條小路變寬敞不少,車開上去也穩穩當當的,不久后,一排矮房映入眼簾,翻修過,但古樸的質感沒有變。
所有人下車卸行李。
夏藤搬下自己的箱子,把喬西的也扛下來,那邊學長直接過去,在門口的花架下找到了一把鑰匙。
何念歡在旁邊睜圓眼睛,“老板就把鑰匙放這兒?”
“他今天早晨給我發信息說去別的店了,讓我們自己開門。”
“這么隨意啊?不怕丟東西?”
“他人就這樣,我們上回去了兩個地兒,住的店都是他開的,住了快一星期吧,總共還沒見上兩面。”學長開著門上的鎖,“長得特帥,可惜了,你們見不上。”
“切,誰稀罕。”喬西趕上大部隊,過來就聽見這么一句。
她把自個兒的箱子往前推了一截,回頭看夏藤,“走啊,你愣那干嘛?”
夏藤動了一下,又問學長:“所以……他不來吧?”
學長當她隨口一問,也就隨口一答:“應該不來,估計就店員過來登記下身份信息,我們住我們的。”
夏藤沒回話,過了會兒,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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