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京城北門在夕陽下吱呀呀關了起來。
望著城門上閃閃放光的銅釘,高夫人暗嘆一聲,今日侄兒穆寒遲又沒有回來。按書信上的日子推算,昨天他就該回來了。
北境該不會又起戰亂了吧!
高夫人正準備回身上車,突然聽到城門外傳來連聲呼喊:“等一下,等一下……”
一位身著鵝黃輕衫的少女從即將關合的城門縫里鉆了進來。
“咣哐”一聲,城門在少女身后嚴嚴實實地合攏,連續落下三道大鐵拴。
看見少女,高夫人眼里的燃起的期望黯然而落,就像城門樓旁忽然墜落的日光。
天暗了下來。
見自家夫人還是依依不舍地盯著城門,兩個大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挽起高夫人的手臂扶她上車。
高夫人坐進掛著淮王府漆牌的翠蓋朱纓車里,忍不住掀起窗簾探頭瞧那個剛進城的少女。
她覺得少女身上好似籠著一層光,看起來仙氣飄飄的。如果讓這個姑娘給侄兒生幾個小世子,保證像太上老君身邊的仙童一樣靈氣可人。
慈心庵有位白衣尼姑曾讓她驚鴻一瞥,也似這般身上籠著仙氣,可是和這少女比起來,白衣尼姑身上白亮亮的仙氣可能是因為她身上白衣禪服的緣故吧。
高夫人想再多瞅兩眼,那少女已經走進一間酒樓瞧不見了。
也不知是誰家的姑娘,得差人打聽打聽去。京城里真能配得上侄兒的姑娘實在不多啊!
高夫人放下車窗簾子,又開始為侄兒的婚事發起愁來。
趙幼菱順著香味走進路邊的酒樓,一樓客滿,二樓窗邊有一個空位。
窗邊的位置是極好的,她快步走了過去。
“客官且慢,這位置客人已經訂下了。”
店小二急忙上前阻攔。
“那我坐哪里好?”
一樓已經滿座,二樓唯一的空位不讓坐,趙幼菱原地轉了一個圈,忽閃著睫毛一臉疑惑。
酒館進來一位美麗少女,已經引得食客們紛紛注目了,美麗少女又原地轉圈,飄飛的衣衫好像翩翩飛舞的蝴蝶,引得好幾桌男客抹去嘴角邊滑出來的口水。
“我勸姑娘還是早點回家吧,這里不適合姑娘用飯。”
店小二打量著少女,玉一樣的人兒,身后沒有丫鬟隨從,身上既沒裝錢的荷包,看模樣氣質像世家小姐,可該有的玉墜、步搖一樣也沒有。
他好心湊上前小聲說話,一是想給少女提個醒,世道動亂天黑不安全;二是不想少女在店里吃白食,再引起更大的轟動。
“我肚子餓了,你說的…那什么預定的客人也沒來,就讓我先吃吧。我吃東西很快的,吃完就走,肯定不耽誤你……那個預定的客人。”
酒館里誘人的香氣已經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饞蟲,趙幼菱邊說邊坐到了窗邊,一臉認真地指著鄰桌上的菜盤讓小二照樣來一份。
蠻不講理的壯漢無賴見多了,這么精致貌美的少女也跟他裝傻充楞。酒樓中菜品價格不便宜,遇到吃白食的,倒霉的還是他們這群小伙計。
店小二甩起搭在肩頭的毛巾走上前,抬手要去抓趙幼菱的胳膊。
趙幼菱一個靈活的走位,躲開店小二的手,一臉奇怪的望著他,仿佛在奇怪這人為什么阻攔她吃東西。
趙幼菱在店小二再次抓過來的時候,往他麻穴一捏,店小二的手還沒挨到少女的衣袖,手臂突然一麻,整個左半邊身體好像不會動了,神情痛苦,臉擠成了苦瓜。
“我戰勝了你,現在可以坐這里了吧。”
趙幼菱矜持的揚起下巴笑吟吟地說道。
“你個丫頭這般橫不講理,我說這位置有公子訂……”
小二的胳膊恢復了自覺,苦瓜臉還沒抹甜。
“小二讓她坐吧,難得有人跟我拼桌。”
樓梯口上來的人打斷了小二的話。小二馬上迎了上前。
“沈公子,這……”
“下去準備上菜吧。”
原本喧嘩的酒樓,因為沈昭的到來變得安靜下來,食客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注視著沈昭的一舉一動。
鎮國公府世子沈昭向來喜歡收集美人,凡被他收入府中的美人,個頂個對他死心踏地愛得死去活來。
也難怪,沈昭相貌俊朗出手闊綽,一品風流而不下流。更難得的是,他為人還謙遜低調,出門從不前呼后擁,一向輕裝獨行。
面前突然來了一位錦衣束冠的公子,趙幼菱估計就是那什么.預訂位置的客人。
人家同意她拼桌吃飯,她無所謂,禮貌的分享剛占領的地盤。
起身款款施了一禮,目光卻是落在旁桌的飯菜上。
“姑娘客氣了。”
沈昭笑著抬手請趙幼菱一起落坐。
“鎮國公府世子怕是看上這姑娘了……”
“這么漂亮的美人擱誰誰不得看上,別流著口水說你沒看上。”
“沈公子能看上的姑娘那是姑娘的福氣。”
小聲議論竊竊私語聲不絕。
食客們頓時將全副精神關注在窗邊一對男女的動靜上。
這種議論聲正是他想要的。
沈昭笑著拎起南瓜紫砂壺,往面前的梅花杯里倒滿,放下茶壺端起茶杯遞給對面的少女。
“姑娘貴姓芳名?”
沈昭的聲音優雅淡定,聽在食客們的耳里自是一股風流撩人。
“趙幼菱。”
同桌吃飯不好不理人家,何況說話的人并不讓人討厭,眉目之間還有幾分親切的感覺。
趙幼菱本來在默默地聽著周圍的喧嘩聲,努力的從中汲取有用的知識,填補空白的腦袋。突然被叫到,下意識的回答了腦海中唯一屬于她的名字。
隨后抬起眼睛看著沈昭補充道:
“是幼吾幼的幼,菱角的菱。應該是幼幼的菱角,沒有長成米粒的那種。”
“噗!”
沈昭沒笑,周圍支楞著耳朵傾聽的食客們忍不住笑了。
這姑娘說話挺逗!
“嗯,不錯,好名字。”
沈昭面上不笑心里笑。
這么純真可愛的姑娘真是少見。
“那你叫什么?”
來而不往非禮也。
趙幼菱揚著小巧的下巴,雙手捧著梅花杯,一臉認真聽講的俏模樣。
“在下沈昭,沈昭的沈,沈昭的昭。”
沈昭打算逗逗眼前的少女。
“噢,這名字平平無奇。”
趙幼菱隨口說道。
“噗嗤!”
敢這么說鎮國公府世子,這小妮子是不想好好享福了。食客們騷動起來,感覺今晚會有好戲看了。
第一次有人這么跟他說話,還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沈昭啞然失笑。
這時店小二端著托盤出現在樓梯口,趙幼菱的眼神頓時亮了,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店小二托盤里的菜。
店小二把菜一盤一盤擺在桌上,趙幼菱伸筷子就要夾。
“這菜是沈公子的,你……”
“不要緊,去把招牌菜都端上來。”
沈昭揮手,決定今晚要好好招待一下說他名字平平無奇的“小渾球”。
店小二扁了扁嘴沒再說話,再多話就真是討客人打了。
沈昭出手闊綽,可以一擲千金買下花船頭牌姑娘到府里唱曲,請一個看上眼的小美人吃頓飯根本不算什么。倒顯得他一個跑堂的小伙計不知道深淺,好像覺得沈公子摳搜似的。
飯菜這么香,不趁熱吃出好味道都對不起廚子的好手藝。
等沈昭將目光投向趙幼菱時,她面前的飯碗里已堆滿了菜,一雙薄厚恰到好處的嘴唇油汪汪的,咀嚼飯菜的臉蛋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
“不急慢慢吃,還有菜。”
“太多了吃不完浪費。”
趙幼菱咽下嘴里的飯菜開心地說道。
這時小二又端上來一盤切得薄如蟬翼的白水肉片。沈昭伸筷去夾,趙幼菱也伸筷夾去,兩個人的筷子碰在一起。
沈昭收回筷子示意少女吃。
趙幼菱不客氣地夾起來放進嘴里,瞇目咂摸一臉陶醉。
真是一個有趣的姑娘!
看對方吃比自己吃還要感到滿足,沈昭放下筷子望著趙幼菱。
“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上這樣的飯菜做夢都笑醒了。”
趙幼菱見沈昭看她,抬起眼簾呵呵笑,隨即又埋頭專注在新上來的菜品上。神情自然模樣天真沒有一絲尷尬。
“你從哪里來?”
城門口的這間大酒樓一向招待的都是外來客,因為廚子手藝特別好,才引得城中食客紛紛慕名而來。沈昭來此是為了迎候他兒時好友鎮北大將軍穆寒遲。
城門已關,今天是迎不到穆寒遲了。十年未見,他在心里設想各種重逢的情景,卻沒想到莫名其妙跑來一位貪吃的少女,還如此這般有趣。
“我……”
趙幼菱迷糊了,她真想不起她是從哪里來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什么將過去的記憶抹掉了,只剩下她的一個名字。
看樣子少女不愿意透露來處,想必又是一個有苦衷的姑娘。沈昭的眼里透出一抹憐惜。
“那你打算往哪里去”
“我……”
沈昭又問了一個令趙幼菱不知所措的問題。趙幼菱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能吧。”
趙幼菱傷腦筋,實在想不起她怎么突然就出現在了城門口,眼看著城門將要關閉,心里有個聲音催她趕緊進城。
沈昭眼角含笑望著對面的少女。
“瞧見沒,沈公子不吃只看著姑娘,那樣就叫秀色可餐!”
探頭探腦的食客們關注著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