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重,與街鋪關門閉戶相比,尋芳閣門前卻是車水馬龍更加熱鬧了。
趙幼菱學著男子的步態走近尋芳閣。
守在尋芳閣門口的一位上了年歲的紅衣女子,馬上熱情地招呼趙幼菱進去享樂。
“公子大可以放心進去玩耍,尋芳閣一向替客人的身份保密。”
紅衣女子扭身喊鶯鶯燕燕出來服侍趙幼菱,馬上有兩個梳著流云髻的姑娘出來,一左一右將趙幼菱的手臂挽住,朝內間走去。
“好好服侍公子,你們的好機會來了……”
紅衣女子對著趙幼菱的背影揚起手里的絹帕高聲笑道。以她的經驗一眼便看出趙幼菱的身份不一般,不說穿著打扮,單一那一雙目光流盼的眼神就不是一般尋芳客能有的。
尋芳閣能屹立京城幾十年不倒,第一條的規矩就是不許打聽客人的身份,進到尋芳閣的都是高貴的客人,都要一視同仁。
當然了,尋芳閣對客人是一視同仁,但是招待的規格還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等貴客入二樓雅間,聽尋芳閣的頭牌姑娘彈琴唱曲溫酒煮茶床席歡愉;一般客人在一樓大廳或坐或臥,和姑娘們把酒言歡調笑歌舞。
“公子是想去二樓雅間單獨聽曲,還是想在一樓和眾位客人一起喝酒看歌舞?”
對于第一次來的客人,姑娘們總是格外熱心地介紹尋芳閣的業務。
趙幼菱一眼掃過一樓廳堂里滿坐的客人,耳邊充斥著各種男女調笑的聲音。這樣的場合顯然不適合打探消息。
“請給我準備一個二樓雅間。”
“公子可有相熟或者聞名想見的姑娘?”
聽說趙幼菱要到樓上雅間消費,鶯鶯、燕燕的眼睛放光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勤。
雅間消費不說是一擲千金的銷金窟,那也至少要幾百銀的花銷。她們兩個把貴客引上樓,自然會得到二樓花魁們的打賞。
趙幼菱后悔沒事先做功課,竟然不知道尋芳閣有什么絕色。一時被兩個引客的姑娘給問住,只好沉吟不語。
估計是個雛!
鶯鶯和燕燕相互對望,滿眼竊笑,挽著趙幼菱的胳膊忍不住往自己的懷里拉,故意讓自己的臉脯磨蹭趙幼菱的手臂。
“不瞞公子說,咱們尋芳閣一共有四位花魁姑娘,她們都有固定的客人。如果公子和她們不相熟,想要見她們是要提前遞貼子排隊的。”
“哦,還有這么難見的姑娘?”
“那當然了。”
感覺到兩邊手臂被不停地柔軟夾擊,趙幼菱微一用力,兩股力道有如鋼鞭猛然朝兩女的臉前襲去。兩個人頓時感覺胸口發麻,不由得松脫了手。
擺脫了束縛趙幼菱徑直蹬上二樓樓梯。
“公子等一下。”
如果能把貴客介紹給要好的姑娘得到的打賞當然更豐厚。鶯鶯燕燕追上趙幼菱,滿臉賠笑將她引入近旁的一間雅室。
“蘇兒姑娘是尋芳閣頭牌,模樣不比幾位花魁差。相信下月的花魁大會她一定能雀屏中選,今天公子可是來得巧,蘇兒姑娘有空呢!”
雙扇門被推開,鶯鶯、燕燕幾乎是推著趙幼菱進去的。
找哪位姑娘都不重要,蘇兒姑娘就蘇兒姑娘好了。趙幼菱沒有抵抗兩個姑娘推她的力道,緩緩走進內室。
一道懸垂的水晶珠簾隨著窗外拂進的夜風輕輕搖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墻上掛著幾幅姿態各異的水彩荷花的畫軸,屋中央擺著一張三彎腿荷花藕節方桌,方桌上立著一只鏤花金色的香爐,香爐里正燃著一爐香屑,裊裊白煙從金爐鏤花間升起飄散,滿室芳香,讓人想說室雅何須大。
“人呢?”
趙幼菱進得房內打量了個遍,卻沒見到即將要中選花魁的姑娘蘇兒,正自納悶,這時聽見一縷若有似無的聲音從她身后響起。
“公子走錯房間了嗎?”
趙幼菱急轉身望向聲音傳來的珠簾后面。
“蘇兒已經無法見客。媽媽們應該是知道的……公子請去找其他姑娘吧。”
一聲微弱嘆息透著無限憂傷,卻讓人心里猛地揪起無法釋懷。
珠簾后沒有點燈,所以趙幼菱剛才并沒有注意到珠簾后有人。
“蘇兒姑娘可有什么難事可以說給我聽聽?我既然來了,又被她們帶進你的屋子也是一種緣份。我不聽曲,只要和姑娘說說話就好。”
趙幼菱盯著珠簾后那一抹輕飄飄顯得虛幻的身影。
沉默,漫長的沉默!
有一夜的時間可以在此逗留打探,趙幼菱倒是不急。
趙幼菱在明亮處,蘇兒在簾后可以將她看得一清二楚。看得出趙幼菱不是尋常來尋歡的客人,是真心想聽聽她的難事。
蘇兒撩起珠簾走了出來。
“蘇兒姑娘!”
趙幼菱行了一個男子的抱拳禮。
看見蘇兒姑娘出來的一剎那,她已經明白蘇兒為什么要說無法見客了……
“公子還要堅持和蘇兒說話嗎?”
蘇兒的身子微微顫抖,聲音也是澀澀的。想必一天時間都沒有說過許多話了。
“當然,樂意之至。”
趙幼菱笑著說完很自然地坐到方桌邊。
蘇兒見她的模樣不但沒有把貴公子驚嚇走,對方還坐下一副愿意和她深談的姿態。她的眼眶不免有些發酸,定定地站了一下,然后款款走到趙幼菱對面坐下。
蘇兒的年紀應該不過十六七歲,臉色卻像老嫗一樣沒有一絲光澤滋潤。她垂著眼簾,不願與趙幼菱對視。
“公子見笑了,前天我還不是這個樣子,想必鶯鶯燕燕並不知道我的容顏已毀,才會引公子到我房裡吧。”
“可以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趙幼菱有一種預感,蘇兒的故事也許與箏兒父兄被殺案有關。
“如果公子愿意聽,蘇兒自然不會隱瞞公子。只是公子得答應蘇兒,這件事聽過就罷了,一定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向外人傳講。那會給公子招來殺身之禍,也可能會讓公子府上跟著受牽連。”
說起昨晚的事,蘇兒還心有余悸。想起那個男子的臉,她就渾身不由得顫抖。
“他自己跟我說他是太子,會抬我去太子府做側妃。我原是不相信的,尋芳閣有規矩,不可打聽客人身份。后來他拿出了他的太子印鑒,那方碧玉印鑒上面刻著趙衍……”
蘇兒本來是清倌人,只陪客人唱曲彈琴。昨夜是她初次接待客人的日子,集中在大廳的客人們紛紛出價爭蘇兒的初夜陪侍。
一位出手闊綽的年輕男子最終投中了蘇兒的陪侍權,興致勃勃地到二樓蘇兒房間,先是一起飲酒,隨后蘇兒給他彈曲。兩個人眉來眼去熱絡起來,男子上前抱住了蘇兒,正要往蘇兒的臉頰湊上嘴唇,屋門猛地撞開了。
趙衍闖了進來。
被人撞了好事男子當然怒火中燒,上前讓趙衍離開。趙衍二話不說一腳將男子踹翻在地,他身后跟來的兩個隨從將男子拉出門外,關緊了房門……
“你是說趙衍將那個男子拖出去以后給在街上殺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趙衍殺的。今天一早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想叫大夫給我開些藥,在門前看見衙差辦案,那個被殺的人就是昨天晚上投中我的那個男子。”
蘇兒抱住自己的雙肩渾身發冷的樣子。
趙幼菱抓起近旁的一方薄毯披在蘇兒身上。
蘇兒感激地側頭看著趙幼菱的臉,又繼續說:
“那位闖進來的公子,嗯,趙衍,他說京城所有清倌人只能由他**,其他男人誰若染指誰得拿命來換。我開始不從他,他就灌我喝一種奇怪的藥,又把我的雙手雙腳綁在床上,一直折磨我到天亮……”
“天,這么囂張!看來他真的是太子。只是這樣的太子如果當了皇帝,那百姓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現在的皇帝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蘇兒抬起雙眼,目光透出兩道寒意,松開抱肩的雙手,咬著嘴唇好像極力壓抑著心里的痛苦。
“姑娘有話盡管說,難道當今天子做了什么對不起姑娘的事嗎?”
“他殺了我全族的人!我能僥幸逃命,是因為我鄰居大嬸一時好心將我抱走藏了起來。后來她又見財起意,把我賣進青樓。我八歲就在尋芳閣生活,每一天都想去死。可是真要尋死的時候,我又想起我全族人的仇恨。我不能死,我要殺了狗皇帝和狗太子。”
蘇兒幽幽地嘆息著。
“可是我一個薄命的女兒身,連自己的身子都不能由自己作主,拿什么去殺皇帝和太子,為我的族人報仇……我也不怕公子報官,我已經是一個半死的人了,真要死了也一了百了。現在我的這身子就是死了,也沒臉見我的家人。被仇人污了身子,活著和死沒有分別。”
蘇兒摸著干癟的臉頰,突然痛哭起來。女子的容貌和身子比生命更珍貴,她全都失去了,感覺生不如死。
“蘇兒姑娘不要哭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你要相信得人心者得天下,既然當今皇上和太子不得人心,必然有收拾他們的人,也必然有頂替他們治理天下的明君。”
“可能嗎?我族人的仇可以報了?你,你是什么人?”
蘇兒止住哭聲,難以置信地看著趙幼菱。
趙幼菱抬起蘇兒的下巴,仔細打量她的臉。
“我?呵呵……我是可以治好你的臉,還你花容月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