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棠

第一六五章 胡百閑之死

翌日。

午后的陽光穿窗而入,照在胡百閑的身上,暖意洋洋的同時又有些刺眼,他依然是盤膝坐在那里,似老僧入定一般的沉穩。

白皙俊朗的臉上看不出來什么表情,就好像一泓深潭的秋水般,安靜、深邃又不見底。

起風了。

颯颯的秋風,從西北而來,恰好從沖西而開的后窗直接貫進來,仿若叱咤天空的妖魔鬼怪,卷起陰風,殺氣騰騰,所到之處平吞一片。

窗子傳來一陣被風吹動的響聲,他半睜開眼睛,看著兩扇打開著的窗子,就像有人站窗子背后用力的搖晃著,故意嚇唬他一般。

忽然間,他想起了兒時,剛剛記事之時,也是這樣一個刮著秋風,窗扇被不停地搖晃著的下午。

他一個人睡在一個很大的床榻之上,床榻里端是一排這樣兩兩對開著的窗子,清晰記得有六扇。

那天下午,他被嗚嗚刮著的秋風吵醒,眼見著外面的天空黑云滾滾,陰得形同鍋底一般,窗戶扇似狂躁癥突發的病人一般,瘋狂的被打開、關上,兩兩撞在一處,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眼瞅著就要散架。

他快速地起身,站在床榻的最里端,伸出手想把窗子關上,卻怎么也夠不著。

忽然,一陣迎面而來的大風,直接將一扇窗子如破布一般撕碎;

又撕向另一扇之時,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扇窗子,卻終是因為手掌過小抓不住,窗子脫手而出之時,寸勁兒將他的小手指甲直接剮飛,鮮血滴滴答答而落。

自小他就很堅強,疼得眼淚在眼圈里打晃,他也強忍著沒有哭。

忽然,見奶娘盼娘從外而入,每日里臉上都牢牢僵硬著的冰冷,形同一個面具扣在她的臉上。

入得室內,她二話不說,一個轉身又迅速的出去,好像取什么東西,不一時,轉身又回來,手里邊提著一個麻袋。

也是二話不說,形同窗外天空中叱咤著的魔鬼一般無二,蒿起他如小雞一般裝進麻袋里,將口狠狠的系牢,順窗就拋到外面,他拼命的掙扎著,緊跟著滂沱而落的大雨將他澆得奄奄一息

他不知道,他怎么就得罪她了?她經常這樣苦苦的折磨他!

她不像是一個奶娘,而像是一個剛剛生下自己的孩子就夭折或者不翼而飛,讓她變得發瘋、發狂,以折磨別人的孩子來慰給自己變態的心理填補空虛。

他忘不了,奶娘的那張臉,她長得不丑。

團團著的一張圓臉皮膚發黑,平平常常又了無生氣的五官略顯局促地分布在臉上,面頰上生長著黃褐斑。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在書籍當中知道,確切的來講,那是妊娠斑,對稱地分布于顴部。

記憶中,每次她對他施暴之時,這府中乃至天地間,仿佛就她們倆個人,從來也沒有人無意間的看到,或者直接走過來勸說。

記得最后一次,荷花開滿了池子,粉色的花頭形若臉盆大小,他站在船頭全神貫注地看著荷花。

忽而,伸出手來,將一朵荷花攬過來,將整個臉都埋了上去,細嗅著花香,他喜歡荷花,更是被這花香迷醉!

忽然,船身的一顫,他回過頭來看見奶娘鐵青著的臉,繃得一個褶子都沒有。

夕陽的紅光,打在她臉上,兩顴的黃褐斑更加清晰可見,就好像是花間偶然飛過的花蝴蝶,落在了她的臉上,不在飛走。

他意識到危險再次襲來,但為時已晚,眨眼之工,池中水灌進船中大半下,他拼命的掙扎、呼救著沉入了水底,失去了知覺。

當他醒來時,卻莫名其妙的知道了奶娘末了

他哭著,終于問了一聲他爹,他娘去哪兒了?

緊跟著他就被他爹領到了一處墳地,荒丘之上寸草不生,數十個連成一片,被雨水沖得溝溝壑壑,滿目蒼痍,滿目荒涼,他失聲痛哭。

他病了。

自那以后,他便天天病著,天天按時的吃藥,卻從不見好,越來越重!

“嘔呀,這討厭的風,來來回回的呼扇著窗扇,是要把它強行掰下來不成?”何夕忽然出現在室內,伸手將窗扇關好。

他收回了飄遠的思緒,陽光不知道什么時候下去了,只聞得風聲陣陣。

室內的草藥熏香之味兒,幾乎是被風打散,開著窗子之時不覺得什么,這一會兒,閉上窗子,油漆之味兒便上來,聞著不太舒服,他咳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行了,多披件衣裳,莫冷著了,我還是把窗子打開了。”不待話音落,何夕又推開了窗子。

“咳咳”他咳著,視線穿到窗外,看著五、七丈開外,約有二丈來高的院墻問道,“都安排好了嗎?”“嗯。”何夕謹慎地點了一下頭,也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院墻跟天空道,“云團似閃電。”

即便是有人就站在跟前,也聽不懂他這句話中的含義,或是以為他看著天空隨意的在贊美一團疾飛而過的云朵。

“少爺,管家抬過來四壇酒,這味道不錯啊!我打開了一壇,倒了一瓶,給你聞聞。”四津手中拿著一瓶酒,走了進來,神秘兮兮地說道。

“那是聘禮,是給你喝的嗎?”何夕斥道。

“你知,我知。”四津道,“哪敢喝呀?聞上一口也好,總比全浪費了強。”

“行了,我把窗子關上,你把這酒倒出來,都聞一會兒得了,省得浪費。”何夕說著話,又把窗戶關上。

嘩啦啦

酒倒在杯里清脆的聲音傳來,立刻滿室的濃郁的酒香兒撲鼻而來。

“咳,”胡百閑清了一下嗓子,似覺這酒香味兒,還挺好聞,至少沒有讓身子感覺到不舒服。

“少爺,今兒,外面的風大啊!”

四津邊往杯中倒酒邊說道:“順著西北,直接刮向東南。咱這宅子恰倚著西北的院墻而建,直接在風口上。

你瞧見沒有,雖然關上了窗戶,這酒水依然灑到杯子的外面,今晚上的風不會小了啊!”

“嗯。”胡百閑道,“起大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