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床榻之上,用纖細顫抖著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手中的藥方,急促地喘著,胸脯一起一伏,她的心都在顫抖著。
“姐姐,這是十一哥從一本《藥典》之上摘抄下來的方子,還說若是萬一止不住吐的話,就將方中的薄荷一味藥劑加雙倍,試試看。”安綺公主坐在床榻邊沿上,緊緊攥著太子妃冰涼的手說道。
“太子妃娘娘,可否將藥方給我看一下。”肖中躬身站在一旁邊道。
沈夫人接過太子妃手中的藥方,仔細地看了看,見字跡俊秀,上面只寫了幾味常見的藥劑,并不煩瑣,急忙的遞給肖中。
肖中不停地點著頭,雖為常見藥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將這幾味藥劑混合一處,用以醫治這止不住的孕吐,而且又要加以薄荷沖服。平平常常一方,的確有著說不出的jing妙之處。
“敢問安綺小公主,可曾聽說你十一哥說起,這是哪一本《藥典》之中所記載之良方啊?”肖中如獲至寶地問道。
“這到沒有。”安綺公主道。
“二姐夫,你剛剛所下之方與此方相較,可有不同?”沈夫人催問道,“棠兒的孕吐雖止住,但隔上一個時辰左右便反復。”
“我確是沒有想到用薄荷這一味兒普通得沒法兒再普通的藥劑來沖服,待我即刻添加,依安綺公主十一哥所言,試上一試。”肖中沉思道。
說著話,肖中又寫了方急命宮人送至太醫院里按方抓藥仔細地熬制,正忙著,太子在前,沈梅嬌隨后也入得室內,眾人等見太子禮罷。
眼太子妃的孕吐稍稍的止住,臉色也好了些,雖然還是極度的虛弱,太子傳命肖中暫留在太醫院中,隨時聽候調遣,務必要盡心盡力,有功責賞,無功責罰。
肖中接命,跪地叩首。
忽見沈梅嬌站在太子的身后,不停地朝著沈夫人使眼色,沈夫人意會,遂也上前道:“太子殿下,我在這兒多陪著太子妃幾日,待孕吐止住,孕相穩定之后,再回去不遲。”
“當然可以,就讓志燁先回去吧!”太子道。
腔調毫無商量的余地,似乎很是不喜沈志燁。
沈夫人也是一頭的霧水,但不知隨著她一起初次來到延慶宮中,沈志燁怎么就著惹到這位太子爺姐夫,令他看起來有點煩呢?
“是。”沈夫人躬身禮道,自是不好說其它的話,只要有自己在還有兩個親姐姐,還愁能虧著沈志燁嗎?
少刻,沈夫打發人等先行將沈志燁送回去,執執拗拗不愿意走啊,沈志燁是磨蹭了又磨蹭,看著延慶宮中的這也好,那也好,反正全都好,一門心思的想住下來不走了,開始放賴!
好哄賴哄的,終于把沈志燁哄得回去,邊走邊說,隨機應變,滾刀肉一般的跟宮里的眾人等打著招呼:“你們何時到我家里來玩啊?用不了兩天,我還得回來看你們啊,一起吃飯啊!”
宮人們掩口而笑,無人做聲。似乎誰跟他有多年的深交,交情可是不淺似的。
夜里,安靜無聲。
止住了孕吐,依然是一口飯都吃不去的太子妃,披著一件厚實的錦袍走到書房中坐下,接連的躺了好幾天,即便是極度的虛弱著,她也躺得累了。
一盞壁燈亮著,月光灑落將窗子染成銀白色,幾棵老樹枝丫隨風擺動的影子晃動在窗子上。
催孕,有孕,緊跟著而來的孕吐,折騰得她幾乎被掏空。
她既高興,又害怕,又有著幾分的擔憂,肚子當中的這個小生命匆匆就來了,在她還沒有準備好之時,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正常,那么的符合情理。
隨后,她展開了手中的那張普通的紙,普通的藥方,看著看著,她哭了,隨后她又笑了,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或是除了她,另外的人誰也看不懂,他的筆體,他的字跡,他習慣性在每隔二、三個字之間就會因頓筆而留下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點兒跟留白,她敢保證,她絕對不會看錯。
六一還活著,她的六一大師兄還活著,而且就離她不遠,仿佛都能聽見他的笑聲,感觸到他的感觸,突來的喜悅,令她都忘記了什么是喜悅,什么是悲傷!
如果,她止住了翻江倒海的孕吐是因為藥力的作用;
那么,至少有一多半的因素是因為感觸到他還活著,她都不知道對她來說,他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魔力,她的手指一直都在顫抖著,她的心都要融化。
從前的時候,在御尚書院里讀書,她就坐在六一大師兄的身后。每日里習慣性的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將頭發梳起得很高,束在頭頂上。
她曾笑著悄悄地告訴他,他的左耳廓的后面有一顆不大也不小的黑痣,他驚訝不已,隨他這么多年,他竟然絲毫的不知。
他對著鏡子照不見耳朵后面,耳朵都撥得通紅,急得團團轉,她就找來好幾面的鏡子,從各種角度反射的照著,他終于看到了生在左耳廓背后的那顆黑痣,費了他九牛二虎的力氣。
他喘息著,帶著輕微的重音,瞪大眼睛向她靠近,近距離的注視著她,像是要責怪,是否坐在他的背后,看了有一年多才告訴他?
她在他的面前,透明又徹底,她坦言,確實一年前就有看到過,但那時她卻覺得無關緊要,她將學業看得更為緊要,擺在最重要的位置。
“那現在,是不是顛倒過來了,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他急切的問著,眼睛瞪得要吃人。
“咯咯咯.”她仰天大笑,點頭又搖頭.
緊貼著地面而起的一陣冷風帶著一股涼氣爬上了她的雙腿,她莫名的打了個寒戰,從思緒當中醒了過來。站起身來之時,太子發上頂著雪大步的走過來。
“你怎么在這兒,還沒歇著嗎?”太子問道,“今兒事情多,跟著父皇忙到此時才回來,可好些了?”
“嗯。”她點頭。
一股極重的香味兒,似是太子從別處粘來,在室內緩緩升騰而起。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兒,仿佛百花園中各種鮮艷的花朵同時盛開,還摻雜著蜜蜂采蜜的香甜味兒,香得鬧鬧哄哄,總之,無法準確的說出那是哪一種花香。
仿佛隨著這種香而走來的人,無論至何處,多少人的面前,也讓人不安。
聞得過這種香,在坤德宮中,王貴妃姍姍遲來,走過她面前之時,就帶著這種混合型的香味兒,讓人無從知道是何種的香,也無從忘記。
想著太子說剛剛從父皇處而回,想必是王貴妃也在一處,更加肯定了這種香是來自王貴妃。
太子拉著她的手,走回到寢室內,安靜的夜里宮人皆睡,唯剩得值夜守在宮門處的幾個宮人。卻在入得內室的外間,看見覺很輕的沈夫人,起身站在地面上。
一番關心罷,各自的睡下。看得出,太子睡得很是小心,躺在床榻上盡量的一動不動,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又開始接連不停的孕吐干嘔。
一日一日的漸好,孕吐基本上止住,胃口也跟著漸好,畢竟一個人吃飯還要養活著肚子里的那一個小家伙,太子妃恢復得很快。前一時,有所消瘦,這一時,也漸圓潤。
年根底下的事情多且繁雜,宮里的大事小情的也多,這日里,皇后欲孕相皆穩定太子妃、溫良娣還有方良娣皆到坤德宮中來。
自然是年底皇后的總結與來年工作的展開以及大小事項的安排等等事宜,相當于年終歲尾的一個總結大會吧,全員皆得參加。
坤德宮中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幾乎是能來的都來了,別說眾宮的嬪妃,太子的侍妾,更有宮中各處掌事女官,姑姑等人都到得齊齊的。
太子妃在前,引領著延慶宮中人等,約有五十幾人入得大殿。
走在太子妃稍前頭的三位中年人,錦綾綢緞穿著在身,很是富態,此三位是太子的奶娘,皆面帶著自豪,將頭揚起得多高。
而這三位奶娘當中,卻不見那日風雪交加的夜里,站在窗口處觀瞧,冒著風雪出來給太子送衣的那位奶娘。
有可能是她喜歡靜,不愛到人多的地方來湊熱鬧,而絕對不可能是有人不讓她來,從短短的幾句交談當中也能看出來,那位奶娘與太子的關系絕非一般,地位只能說高于這三位奶娘之上。
眾多人等自是來得早,自有很多會來事,非常有眼力見的佳麗人等,自動的助力四妃與太子妃人等維持著秩序,眾人等也不約而同地將這三位有孕之人圍在一處,說著話。
不知不覺,一邊說著話一邊就開始了做比較。
太子妃有孕,被這孕吐折騰得倒海翻江,人變得憔悴消瘦,宮中人皆知;而溫良娣有孕,神態閑適,人養得都珠圓玉潤了,很是有福之樣,差距可是不小。
眼見著溫良娣的身子已經顯懷,胎兒自是比太子妃所懷大了將近三個月,太子妃才一個多月,肚子還看不出來。
令眾人奇怪的是方良娣,始終沒有聽說過太醫給她把脈,沒有確過懷孕之事。
見她人除了喜吃酸之外,其余什么反應皆沒有,以雙手抱著圓鼓鼓肚子,怎么看也沒有半分的孕相,卻口口聲聲的說自己懷孕。
按照月份算,她這肚子應當跟溫良娣的差不了多少才對啊,可是聽聞她頭一個懷上的,怎么沒有溫良娣的大呢?
就有人竊竊私語,說方良娣濫竽充數,肚子里恐怕是什么也沒有。
方良娣那是什么脾氣呀?眾人面前哪聽得了這樣的話!
她可是堅信著自己懷孕了,而且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雖然,別的反應沒有,但是,這不是愛吃酸嘛,而且胃口漸來漸大。
這一邊,瞪起眼睛就要沖著竊竊私語的人群發火,話還沒等說出口,那一邊,溫良娣就開口替她說上了。
“咯咯,你們呀,如果真生過了一兒半女的,算是有資格品評方良娣的孕相有幾分,肚大肚圓有幾分,是不是?”溫婉起身道。
這話說的,可是不咋地!
即便是溫婉面帶著微笑看著大家,卻也是高高在上的一種蔑視,那一種來自她有著身份極為貴重的貴妃姨母而來的蔑視,讓人極其地不舒服!
無形當中,這句話也戳痛了眾人痛處。
試想一下,這宮中的女子,不論是皇帝的女人還是太子的女人,甚至屬于某一個皇子的女人,那個不想生上個一兒半女的,有了依靠。可但是,但可是,事不隨人愿,是想生就能生的嗎?
雖然,礙于貴妃的面子,不好說什么,但也不約而同的對這溫良娣生出一種厭惡感,口上不能說的話,在心里暗罵,臉子上也不好看。
氣氛陰沉下來,眾人止住了說話聲,變得安靜。然而,恰是這一種陰沉的氣氛所帶來的安靜,令眾人不在關注方良娣的肚子,變得了無興趣,看都不看一眼。
方良娣就不希望別人議論她的肚子,眾人面前也不愿意發火,溫良娣的一句話就替她將事件解決個徹底,她還挺感激溫良娣的看了她一眼,緊跟著又抱著個肚子坐在了椅上。可怕之事,往往都不是因為事情本身有多可怕,可怕的是人,是一個能在jing神上操控了對方的人!
而對方卻沉迷不醒,撥不開眼前的是是非非,偏偏就認為她自己是對的,一條道跑到黑,撞上南墻也不回頭,誰的話是也聽不進去啊!
稍刻,琴鼓聲不絕于耳,為了調解氣氛,畢竟是年根兒底下,華月姑姑特意安排了輕緩流暢的樂曲。不一時,見皇后身正衣,嚴謹而又高貴的走到正中央的位置坐下,眾人等施跪拜大禮。
禮罷平身之時,一陣‘咯咯咯’若銀鈴般搖響的笑聲,就跟踩著事先設定好的鬧鐘一般而來,毫無疑問,這是王貴妃的笑聲,特有的、清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