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由皇后提起的‘春晴園’賞花游園活動,忽被往后推遲了半個月,眾人等先行參加由貴妃提出的御馬場騎馬涉獵活動。
與游園賞花相較,當然是這騎馬涉獵更能提起太子與眾皇子濃厚的興趣。
這日下午,錦青姑姑引領著兩位年歲稍長的宮人,奉著貴妃之命,前來為太子妃量身做衣。原因就是貴妃新得江南上好的絲綢錦緞,賞賜太子妃。
盛情總是難卻。
恭敬不如從命。
量罷了衣,太子妃厚賞兩位年歲稍長的宮人,吩咐錦青姑姑挑揀著四樣最好看的綢緞給貴妃送過去,聊表謝意。
錦青姑姑應聲,轉身而去。
接連的數日里,看不見她手腕上戴著的、做起事情來叮當做響的瑪瑙鐲子;
也看不見她臉上的笑容,繃得緊致的一張圓臉,斜插入鬢的長眉,形同一張摘不下來的面具,就那樣的僵在臉上,讓人看不出來個所以然。
總之,與最初‘海棠閣’當中,每每到棠主娘娘用晚膳之時。
她一邊端著碗盤,手腕上的瑪瑙鐲子磕碰著桌角叮當的做響;一邊又如一個討嫌的長舌婦一般,口不得閑、嘮嘮叨叨地說著太子今日賞賜了誰、眾佳麗再次炸鍋之事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仿若一顆棄子,變得無足輕重。
立在棋盤上沒有用的地方,在沒有掌局者將這一顆棋子緊緊攥在手中,舉棋不定或者落子無悔的放在某一重要處,jing心布局。
能說什么呢?任人擺布的棋子的路也是自己走的,或者有著被逼迫的無奈,從棄子情緒上的極其消極,也能看得到下場的可悲!
第三日的下午。
兩個年歲稍長的宮人,面上堆滿了笑,給太子妃前來送衣裳。
一件大紅錦服,上面飛針走線,以金絲、銀線刺繡著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案,在室內沒有陽光的照耀之下,都閃閃發光。
太子妃笑著試穿著這件艷麗錦服,對鏡來來回回的照著,轉身與一旁邊發著愣的錦青姑姑道:“好看嗎?這顏色適合我嗎?是不是有些太惹眼了呢?”
一個臉上堆滿了笑的宮人上前碰了一下錦青姑姑,眼角又抹搭其一眼道,“太子妃問你話呢,想什么呢?”
“呃,”
錦青姑姑變得有些木訥,躊躇未定地說道:“我不知道.....,啊,或者,太子妃娘娘穿著淡雅一些的更為好看,但我沒覺得這件大紅的衣裳不好看,只是適合穿著的場合不同,啊”
“太子妃娘娘,她這是被你這件錦服的華麗震驚到了,變得語無倫次,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哈哈!”一個宮人打斷錦青姑姑沒有說完的話道。
“太子妃娘娘穿著這件錦服,保準迷倒萬人啊!”
另一宮人滿臉堆笑道。說完話又急忙的一捂嘴,擠眉弄眼了一下,知道言語有失,說出這樣的話雖然是在贊美太子妃,確不合適。
“這件錦服,我喜歡。”太子妃收起微笑道,“不可言語有失。”
“是。”兩位宮人應聲而退。
太子妃沒有立刻的脫下這件大紅的錦服,坐在桌前,端起茶碗,茶水有些熱,冒著熱氣,視線穿過熱氣,與錦青姑姑相遇。
她急忙的躲閃,眼睛雖是她自己的,卻由不得她自行的操控,背叛著她的心。
輕吹了一下茶碗上的浮沫,一片沉在碗下的茉莉花瓣隨著水面的晃動打著旋由碗底浮起,淡淡的清香沁脾。
憑著女人的直覺,太子妃能感覺到貴妃出手了。
這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從接連兩次依著方良媛,忤逆著太子之意按照宮規懲處溫良娣開始;
這是她不想看到的結果,從‘春晴園’賞花游園的推遲或者是夭折,到御馬場騎馬涉獵,勾起太子與眾皇子濃厚的興趣。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感覺到了對手勢力的強大以及手段的毒辣!
像一條發起猛烈攻擊的巨蛇,弓起龐然大物的身子,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閃光的獠牙,吐著腥紅的芯子,灼灼的目光揣摩著她的心!
與其龐然大物的身形相較,不足其十分之一,然而,這并不是令她緊張、害怕的原因。
茶碗有些燙手,她的手一晃,茶水灑落在大腿上,大紅的新衣陰濕了一片,仿佛是那巨蛇口中吐出的腥紅芯子,饞涎滴滴而落。
她知道,她觸犯到了她的利益,將成為她追殺的獵物,將要付出代價。
可讓她感覺到揪心的是,為何要將這一追殺圍獵的場地選擇在了御馬場,那兒有著她不能失去的親人珍珠!
想到珍珠,她的手又是一抖,茶碗滑落在地,‘啪嚓’一聲傳來,摔得粉碎。
“怎么了?”灰蘭快步上前,驚恐看著太子妃的孕肚慌道,“怎么了,娘娘可是不舒服啊?我這去喊太醫!”
“回來,”太子妃聲音低沉道,“茶水有些燙了,我沒事。”
灰蘭轉身而回,‘撲通’一聲跪在太子妃身前,眼中噙淚道:
“二小姐,我求你別在撐下去了,這樣對你的身體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就讓這個小殿下自行的去吧,我們總有機會找出破綻的”“你起來,”太子妃沉聲道,“就在這兩天了,御馬場騎馬涉獵。”
“什么?”
聞得長太子妃之言,灰蘭的心‘咯噔’一聲,暗思:“不妙,珍珠就在御馬場之中,事情怎么會是這樣?”
思罷,抬頭看著太子妃蒼白的臉色,眼瞼下一團的烏青,雖有重重印上去的胭脂膏形同兩朵綻開著的人面桃花,卻依然掩飾不住她憔悴的面目。
心中倍覺心疼,咬牙站起,將眼淚咽回到肚子當中,低頭沒有言語。
“去告訴二姑父,再保二、三日,藥量加大。”太子妃一字一字道,“想辦法,通知珍珠,騎馬涉獵當日,務必謹慎。”
“放心。”灰蘭應聲。
“騎馬涉獵每年春天都有,只是今年將場地改在了御馬場,以騎馬為主。”太子坐在桌前,邊用著早膳邊說道,“稍刻就出發,你多吃些東西。”
一碗米粥,只見他用湯匙不停地攪動著,卻沒有往嘴里送入一口,米湯被攪動到桌上卻不知。
還以為,
他的心會跟長了草一般,在也坐不住板凳,飛到了御馬場,騎上最快的那一匹良駒,搭弓射箭,策馬狂奔;
還以為,
他的心會跟生出了翅膀一般,跨過高山,跨過河流,飛落到萬仞山巔,鳥瞰綿延萬里的壯闊河山,曲曲彎彎的大江小河
可惜,全都不是。
桌上閃著光的杯盞,反射出他游移不定的眼神,那眼神好像是流露出他內心的一種惴㟨不安與倍覺狼狽,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無所適從。
“伺候著太子妃,換下這件素衣,把貴妃送來的那件紅色衣裳穿上。”太子招手錦青姑姑道。
“那件紅色衣裳好看是好看,但很惹眼,今日里穿著,合適嗎?”太子妃輕聲的問道。
“合適。”太子低頭吐出這兩個字,便不在做聲。
“那就依你所說,穿上貴妃所賜的大紅衣裙。”太子妃一字一字的說道。
小宮女冰蕊,上前撤換掉太子攪動過的粥碗,竟不知米粥何時灑落得滿地,手中拿著粥碗,腳下一滑,跌倒在地,粥碗落地而碎。
“沒用的東西,拖出去杖斃!”太子丟下這句話,甩袖子而去。
“娘娘,饒命啊!”小宮女冰蕊臉色嚇成死灰,顫抖成一團,跪地哀求太子妃。
“隨我出行御馬場,盡心服侍,戴罪立功,等回來在按功過處罰。”太子妃聲音低沉道。
‘咣、咣、咣’
小宮女冰蕊連叩三個響頭,起身隨在錦青姑姑身后為太子妃娘娘更衣。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襲大紅的衣裙在身,金線銀絲織繡的圖案晃人二目,倍顯艷麗,仿若一團大火,熊熊燃燒。
四個多月隆起的孕肚恰似一個小鍋倒扣在腹部之上,低頭看不見腳尖。
蒼白、暗沉的臉色,以及眼瞼下遮蓋不住的一團烏青,與這一襲大紅衣混雜一處,敷衍著她憔悴不堪的強顏歡笑。
對鏡翹起嘴角,擠出一抹微笑。
打點起jing神頭轉身而出,這便啟程御馬場。
安綺公主等候在大殿門口處,她快樂的樣子就像是一只放飛高空的小鳥,嘰嘰復喳喳,急不可待地牽著太子妃的手,邊走邊說著,她的十一哥等人,已經出發北城門外了
太子等候在馬車之內,安綺公主聳了聳肩膀,沖著她冷著臉的七哥扮了個鬼臉,轉身乘坐另外的車輛。
踏踏踏,踏踏
馬車出得城門外。
皇家車隊出行,自有步統軍車前開路,車速行駛得不快不慢,很是平穩,自是因太子妃有孕而倍加小心。
并排而坐,兩人沉默。
太子握著太子妃的一只手,揉搓著她纖細的手指,目光卻一直看著車窗外。
太子妃似是一尊身著大紅袍白玉的雕像,另一手捻動著翡翠玉串,目光也飄出車窗外。
馬路兩邊的風景大同小異,大白日里安靜、沉悶的車廂內,卻一如漆黑的夜里,兩個熟悉又陌生、同床異夢的人。
兩側不停向后倒退著綿延的青山,在這一季節里,早就脫去了厚重的雪衣,宛若剛剛睡醒,換上花裙的姑娘,柔美虛靈,嫣紅秀潤。
不出大半個時辰,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御馬場的大門外。
車門剛剛打開,一個掌事的太監上前與太子道:“回稟太子殿下,車隊行出一半之時,溫良娣受不住馬車的顛簸,先行回去了。我已經派出人等加以護送回宮。
這一會兒,圣上與皇后、貴妃人等,已經先行入內。”
“知道了。”
太子言罷下得馬車,隨后接應著太子妃下車,他牽著手,一直沒有松開。
第一個躍入眼簾的珍珠,見她身著御馬場的一身官服,腰間緊束著腰帶,身形結實,臉膛變得發紅,顯得很有jing神頭,若不是熟得不能再熟,幾乎是認不出。
稍稍放下些揪緊的心,太子妃與眾人微笑,揮手致意。
藍天飄著白云,微風輕輕拂面。
蒙蒙絨絨的綠草,五顏六色的小花點綴其上,仿若鋪開一張軟毯,直鋪到遙遠的天邊。
特別是在野外,總感覺天特別的低。
遠處的白云就飄浮在半山腰處,近處的飄浮在頭頂上,一大塊、一大塊的,仿佛踩著梯子或者是攀爬到樹上,就能將像棉花桃一般的摘下來。
不知道云朵墜落在地面上,用手摸上去或者直接的躺下去是什么樣的感覺,就像是睡在柔軟的錦綢絲緞的被子當中一般柔滑舒適嗎?太子妃仰頭看著天空中近在咫尺的大團白云遐想著。
不一時,見著安綺公主騎著一匹小矮馬在前,身后跟著眾位皇子們騎著稍微大一些的馬匹,總之也算是矮馬的一種,兩條腿摩擦著地面,哭笑不得的跟在安綺公主身后開始騎馬。
柔軟的草地,將馬蹄的踏踏聲吸收,只聞得陣陣歡笑聲響起,空曠著的馬場又似擴音器一般將笑聲闊出很遠。
不一時,又見兩個御馬場御馬之人,牽來一匹十分健壯高頭大馬到太子跟前,扶著太子上馬,沿著馬場慢慢的奔跑著。
眾人等站在一旁邊,高興的看著。
灰蘭跟玳瑁,緊緊地護在太子妃身旁,緊張的心情不敢有半分的放松,觀瞧著周圍的一切,目光時不時的瞥向不遠處陪著圣上的貴妃。
也見其一襲大紅衣,衣上雖無有金絲銀線晃眼,卻也一眼便可看到。
放眼整個御馬場之內,滿眼皆是碧綠一片,形若綠色的海洋,一眼見不到邊,唯見太子妃與貴妃兩人身著惹眼的大紅衣。
忽聞得錦青姑姑道:“哎呀!今兒早上,怎么沒見著太子妃喝藥?是太醫給忘記了嗎?少刻,也早些回去吧!”
“嗯。”太子妃道,“今天早起確是沒有喝藥,非是太醫給忘記,而是胎相穩固,無需在喝那些營養藥湯,改以食療。”
“啊,還是食療來得更直接,更好。”錦青姑姑道。說完話又咂巴著嘴,似是在尋思著太子妃話中之意,卻又沒覺出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