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棠

第三一六章 盼娘

后半夜里下起了雨。

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的她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清新的空氣夾雜著雨星撲面。

雨勢并不大。

房檐落水的滴答聲不絕于耳,花園里一條鋪著細碎鵝卵石的小徑被雨水清洗得反著光延伸向遠處,幽深且狹長。

她自顧自的觀著窗外的雨景,心事重重。

忽然,一個身影一晃,從旁邊的岔路上竄上幽深的小徑,快速向遠處奔去,眨眼之工,另一個身影一晃向前緊追不放。

只一剎,她辨識出跑在前頭的那個形若移動著的木樁、很是特別的身影是奶娘。

她揉了揉眼睛,感覺好像是在做夢。

忽地,一股撲面而來的雨水令她清醒,看著茫茫雨霧,心中陡然疑竇叢生,追奶娘的這個人是誰?追她干什么?

她想都沒想,轉身扯過來一件暗色的大氅披在身上,奔著門口處而去,至門口處她的腳步忽然又停頓下來,只片刻,她轉頭奔窗戶而來,雙臂較力,雙腿離地直接跳出了窗外。

沿著幽深的小徑一路向前追去,濕滑的地面上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蒙蒙細雨加大了勢頭,四周圍無有動靜,只聞得雨打樹葉的淅瀝之聲。

追出了很遠,幽深的小徑在前邊岔開了兩條路,一條向左延伸向一片密林,一條向右延伸向水池邊的亭臺樓閣。

仔細聽了聽,依然是雨聲一片,她渾身上下早已經澆透,形同一個雨人站在岔路口上四處張望著。

稍刻,她奔著亭臺樓閣處而去。

一片煙雨,迷迷蒙蒙,遼闊的水池之上仿若飄浮著一層霧氣一般,視線受阻,看得不是很遠。

她手撫著一處欄桿,甩落順臉而下的雨珠,四處張望著,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她不相信她出現了幻覺,或者是夢游癥,她跟本就沒有睡,確實看見了兩個身影一前一后的跑了過去,而且辨識出前邊跑著的是奶娘。

“怎么可能沒有呢?”她焦急的尋找著,“是誰追著奶娘不放,這是要干什么?”

‘嘩啦、嘩啦’

一陣水聲響起,她飛快的朝著聲響處看去。

突然,她看見離得不是太遠處水岸邊有人在奔跑,影影綽綽正是那兩個順著窗前跑過的身影,她立刻順著水面的亭臺向著那個方向靠近。

雨勢不減。

似乎人已經跑得jing疲力盡,前面的身影慢了下來,忽然被后面的身影一腳踹進池子當中,不停的掙扎著……

她的心猛然間揪起,卻在一個瞬間,辨識出是那個身影是太子!

她驟然停住了腳步,她知道奶娘不會死,而靠近危險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砰砰一陣的亂跳,迅速的隱身在一處欄桿之下。

只片刻,奶娘掙扎著爬上水岸邊,剛剛站起,腰還沒等直起來,太子飛起一腳,又將她直接踹進水池里,‘撲通’一聲,水花濺起數尺之高!

他一臉的兇相!

好像還不解氣,又站在水中雙拳狠狠地狂砸著水面,那樣子真是可怕極了,就像是從地獄牢籠這中掙脫而出的魔鬼,暴虐、狂躁,呲牙咧嘴的咆哮,勢把這個水池掀翻!

這一幕可怕的場景印在她的腦海之中,即便多少年過去,她也不會忘記!

雨勢加大,嘩嘩而下。

忽然,見奶娘不在掙扎,身子自行的沉下水底……

已經回到岸邊上的太子,猶豫了片刻,又迅速的跳入水中,將奶娘扯回到岸邊上,然后,對著大雨仰天哭嚎不止:“盼娘,別逼我出手,下次你就得去死,就得去死......”

不一時,他踉踉蹌蹌著走遠,身影被茫茫大雨吞沒!

她愣愣的隱身一處欄桿后,形若雕像般被大雨狂澆,她聽見了太子哭嚎著的話,如悶雷般在頭頂上炸響!

盼娘!

我的老天吶,就這么巧合嗎?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么巧合!

書院之中,清晰記得六一與她說:

小時候與奶娘一同落入荷花池中,險些沒有了命,醒來便得知奶娘末了,而那個奶娘的名字就叫做盼娘!

難道,她不應當在很多年前就淹死在胡府的荷花池中了嗎?難道,她魂穿到皇城,又給太子當起了奶娘,這怎么可能啊?

雨勢加急,她渾身濕透,冰得瑟瑟發抖。

猛然間她清醒了過來,如果被他們發現她尾隨而來,站在這里偷看到了這些,那么,她不就完了嗎?頓時雙腿發軟,激靈地打了個冷戰!

不知何時,水岸邊上奶娘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她顧不得看仔細,踉蹌沿著原路返回。

她知道她面臨的危險,她想象著他們發現了暗中尾隨而來的她,也正在身后尾隨著她而追來,太子向她伸出了大鐵鉗子一般的手,扼住她的咽喉......,她踉蹌著摔倒了好幾次,迷迷糊糊的岔路口處顯些走錯了方向,摔疼了才發現!

總算是回到了窗口前,她費力的翻了進來,轉身將窗子關好,動作放得很輕。

迅速的將濕透了的衣裳換掉,走向床榻處,想盡快的躺上去歇息一會兒,明顯感覺到頭重腳輕就要一頭的栽倒。

猛然間,瞥見太子躺在床榻之上,她的心顯些蹦了出來!

“我的天,他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她暗自吃驚。

少刻,聞得他的鼾聲,她回過神兒來,發現他脫下的外衣濕漉漉地隨手扔在地面上,而人似乎是疲憊至極倚在床榻之上便睡得爛熟。

她一個轉身,迅速地退了出去,她知道這或者不是明智之舉,或者會令他回想起來生疑,但她必須,必須得離他遠一點兒才能平靜下來,她繃緊了的神jing需要放松。

她快速地來到了書房,將書本一一攤開在桌面上,然后,她倚在一把長椅上,半躺半坐著就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是灰蘭將她喚醒。

一道金燦燦的光,順著窗子而入,很刺眼的在地面上投下橙色的光影。

依然是頭重腳輕,迷迷暈暈,渾身上下陣陣的發緊,很是不舒服。

可想而知,經過昨夜的折騰,身體怎么能受得了!

“娘娘,怎么歇息到這兒了?早起來,見太子睡在室內而不見你,嚇了我一跳,直接就奔這兒來了,幸好你在。”灰蘭吃驚道。

“昨夜里看書了。”她說道,嗓子變得很是沙啞,“扶我去梳妝。”

稍刻,灰蘭扶著她回到臥室梳洗,太子依然倒在床榻上睡得爛熟,小宮女冰蕊已將濕透的衣裳拿去打理。

梳洗罷,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色以及起了紅血絲的眼睛,她閉目養神又歇息了一小會兒,然后,拿起胭脂膏印在臉頰之上,以手指肚暈開,瞬間,看起來jing神了不老少。

玳瑁端來一碗溫熱的燕窩羹,伺候著她喝下,身子覺得有了些力氣,她起身來到床榻前,叫醒了太子。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問她:“昨晚去哪兒了?”

“看著書,就睡著在了書房里,也不是頭一回了。”她慢悠悠說著早就想好了的話。

“我就知道你可能在書房里,而身子粘上床榻就不聽指揮的睡去,做了個夢,去書房找你,而往書房走的路卻很長很長,直到醒了還沒有走到,就快累死我了.......”他說著話,又閉上了眼睛,好像想把夢接續上。

“你歇著,這個點兒,我得去坤德宮。”她輕聲的說著,又將薄被的被角往上拉了拉。

簡單用過了早膳,吩咐宮人好生的伺候著太子之后,她奔著坤德宮而來。

思索再三,她簡短將昨晚之事jing簡成幾句話說與灰蘭跟玳瑁,至少得讓她們倆個知道事情的大概,不能蒙在鼓里。

她了解她們倆個的忠誠,她正思著強行的命令著她們倆個關鍵時刻不要犯傻氣,表忠心,要知道保護好自己。

灰蘭跟玳瑁大眼瞪小眼,聽得呆若木雞!

沒有風,天空蔚藍如洗。

看不出來半分昨夜里的綿綿大雨,幾片白云如薄紗般被撕扯成小塊,飄蕩在天空之上。

坤德宮。

華月姑姑自是回了皇后奶娘念舊要等上一段時間后搬離延慶宮之事,皇后沒有說什么。嘴角蕩起的一絲淺笑,卻好似早已經了然于胸。

說來也是,本來這件事情就要太子來做主,就好像一開始,皇后就知道她做不了這件事情的主也不能去做這個主一樣,但管必須還得管上一下才行。

不同于往日,悶聲坐在椅上喝茶的貴妃以眼角的余光瞥著太子妃。太子妃不是看不見,而是與昨夜里可怕的場景相較,貴妃的眼光微乎其微。

忽聞得皇后與賢妃說到了安綺公主搬到皇城外的公主府而住,太子妃忙起身道:“安綺公主大了,婚事也定下了,就等到了日子大婚。我正思著選幾樣禮物命宮人送過去。”

“你就不想去認一下門?”賢妃反問道,“安綺可是惦記著太子妃呢!”

“咯咯咯,命宮人送過去的禮物有可能就是吃膩歪了的幾樣點心,或者是幾匹老氣過時的綢子,積壓著也是積壓著罷了!”

貴妃就跟突然詐尸了一般接過去話茬道:“人去了,這些東西還能拿得出手嗎?”

“實話實說,安綺自小到大生得個男兒的性格,各種的首飾與綾羅綢緞的,何時看見她戴著穿著了,誰去了也莫拿東西。”賢妃鄭重道。

聞得貴妃非常沒有氣量之話,太子妃想怒懟上兩句。

三年前懷有身孕之時,貴妃可是兩次送衣,可也是老氣過時的綢子,積壓著也是積壓著的?

想想也作罷,眾人面前得意又能得意到什么呢?而她棘手的事情可是不老少!

稍沉思,直接順水推舟與皇后躬身道:

“回皇后,恭敬不如從命,貴妃高見。

我這就聽從貴妃之言,擔些厚禮,親自送到安綺的府上去。還請皇后應允。”

“貴妃都這么說了,我還能不應允嗎?”皇后笑著道,“尋思著,大婚之時送上大禮,先送過去一少部分當做賀禮也行,把我的一并帶過去。”

“謹遵皇后之命。”太子妃施禮道。

貴妃坐在椅上,半晌沒說出話來,何時竟成她的高見了?

她可是極其不愿意看到太子妃與安綺公主走得太近,正沒一句好話的離間兩人,卻不想還被太子妃給順水推舟了,心中惱火不已,卻又說不了來什么。

出得坤德宮,太子妃直接回到延慶宮,因為她確定不了太子早起所說做夢之事。

心中也是暗自驚懼,若是翻窗而回之時,動靜弄得大了點,或者直接不換衣裳的走到室內,被他逮個正著,那極有可能昨夜就是她的末日了,即便她根本不可能說出來實話。

她不怕死,但怕就這么樣的什么事情也沒有完成的死去,而且,誰也不知道因為什么?雖有謎團未解,卻也被人漸漸遺忘。

“娘娘,太子洗漱罷就去忙著了,沒有用早膳。臉色有些蒼白,昨夜淋雨的衣裳已經拿去打理。”小宮女冰蕊,非常細心的跟在太子妃走進來的身后說道。

太子妃沒有吭聲,稍刻,坐在桌前,猶豫了一下與冰蕊道:“昨夜,下雨了嗎?書房里睡著竟不知。”

很顯然,細心的小宮女也會看見太子妃娘娘換下來的那一身被雨淋透了的衣裳。

冰蕊愣了一下,非常聰明的她立刻意識到了什么,拍著胸脯道:“娘娘讀書很認真,昨夜里冰蕊就守在書房的門外。”

“嗯,”她點了一下頭,喝了一口茶道,“去準備禮品,我先歇息一會兒。“

“娘娘,是否先命人去安綺公主府上通知一聲,畢竟還要一并帶過去皇后娘娘的大禮。”灰蘭道,“車駕安排得都得仔細些,我還就去安排一下。”

“也好,”太子妃點頭,“先去看看也好,撿著公主府沒有的物件,多送幾樣。”

“是。”灰蘭轉身而去。

“娘娘,安綺公主大婚在明年呢,不急著多送,在說,可是不能比皇后娘娘送得還多呀?”小宮女冰蕊扶著太子妃一邊往臥室走,一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