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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嘆了一口氣,道:“韓擒虎死后,這韓世諤之名我一直沒怎么聽說過,難道真的是低調到底,閉門不出嗎?”
魏征微微一笑,道:“韓世諤頗有他父親的風范,相貌雖然沒那么嚇人,卻也是剽悍勇武,身手矯健,魏某曾經暗中查看過他,此人現年三十六歲,一身的好武藝,不喜歡文案事務,也不喜歡讀書,每天在刺史府里把手頭的事向著斛斯政一交,就帶上幾個隨從出城騎馬射獵了。”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道:“這么說這韓世諤和斛斯政的關系非同一般了,斛斯政肯為他效力三年,又甘心讓他取走考核評定的大功,肯定是韓世諤給過他什么好處的。”
魏征微微一愣,道:“主公,你難道知道了些什么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現在什么也不知道,玄成,這二人的關系還麻煩你以后多幫我查查,尤其是韓世諤是被誰舉薦來這郢州當刺史的,一定要查清楚!”
魏征信服地回答道:“是,主公。”
王世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除了這二人以外,這郢州還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魏征道:“除了這二人是關隴軍功貴族,魏征認為可以結交外,其他人多是郢州本地土生土長的本地豪強,只是家里有些積蓄,在本地有些關系,卻是沒有一個能形成朔方梁氏或者是金城薛舉那樣的規模和氣候。”
“而且郢州地處北周、北齊和南朝三方交界。在整個南北朝時期幾度易手。古代春秋時期。地處秦楚交界處的居民經常是早晨掛上秦國發的門牌,晚上掛上楚國發的門牌,還留下個朝秦暮楚的千古笑柄。”
“這郢州的情況也差不多,在南北朝和東西魏之間反復易手數十次,甚至曾經有過一段時期南北朝各占了這郢州的四個縣,同時設置了郢州這個行政單位。所以此地的豪族并沒有什么野心,誰強大就歸順誰,如果真的再有亂世。這里也不會主動出現能稱雄一方的豪雄的。”
“至于本地的官員屬吏,由于斛斯政能力超強,又不是太信任手下,所有的事務都要親自經手過目,所以郡府內沒有什么太顯眼的僚屬,而下面的八個縣,則是很有默契地是縣令來這里混資歷,一切事務都有本縣的縣丞和典史所打理,只是在抽丁和報稅的時候縣令過目一遍罷了,當然。那一成的好處是少不了的。”
王世充奇道:“只要一成的好處?是不是太少了點。出門前裴弘大還說過多出的部分可以抽五成的好處。”
魏征笑道:“裴侍郎說的是現在,先皇時期可不能這樣。因為先皇本性小氣摳門,而且自己生活也很樸素節儉,這點主公也是知道的。在開皇年間,他還曾經派侍衛喬裝商人,到地方上給官員行賄,收受賄賂的人則直接處死。所以我們大隋的地方官員,多數還是不敢做得太過火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從沒有當過地方官,有些在京里的經驗還真不能拿來用呢。”
魏征嘆道:“是啊,在京當官,尤其是象楊素這樣的國之重臣,一舉一動其實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就是手里有點錢,只要不陰養死士,廣收門客,其實都不觸及皇上的底線,對于京官來說,貪權比貪錢要危險得多。”
“可是在地方上不一樣,皇上看不見這些地方的官員,如果大肆搜刮的話,輕則官逼民反,逼得百姓嘯聚山林;重則圖謀不軌,在地方上招兵買馬,企圖自立,楊諒那種身兼四個大州便宜行事之權的大總管,不就是這樣嗎?”
王世充正色道:“多謝玄成提醒。”
魏征點了點頭,道:“主公雖然才華蓋世,但畢竟沒當過刺史,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去感受,去學習的,魏某無論是作為你的下屬,還是作為你的同伴,都必須向你說清楚其中的利害干系,至于如何選擇,那是你的事情。”
王世充感激地看了魏征一些,道:“謝謝,你的這些話我會銘記于心的。依玄成的意思,這些縣令和郡府里的官員,都沒有什么需要結交,以后能幫得上忙的人?”
魏征點了點頭:“都是些目光短淺之人,勢力也有限,他們跟薛舉和梁師都之輩不同,并不掌兵,也不做生意,無論是人手還是財力都不足以在亂世中出頭,能結成塢堡防守自衛就不錯了。”
魏征說到這里時,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有一個人,倒是跟別人不太一樣。”
王世充心中一亮,問道:“什么人?是有權有勢的大家族子弟?”
魏征笑了笑,道:“此人是大家族之后,還是很大的家族之后,但并非本地勢力,而且他現在只是一介布衣平民,甚至可以說窮困潦倒,只能以給人抄書為生。”
王世充訝道:“抄書?他既然能抄古書,應該也是很有才學的,再不濟去當個私塾先生也沒有問題,至于淪落到這個田地嗎?”
魏征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道:“主公難道忘了嗎?先皇在開皇末年說太學生成天妄議朝政,不事學習,讀書是無用的。加上當時天下的文臣武將多是憑爵位蔭子世襲,那些太學生即使學成了也很難撈到官做,于是先皇就宣布解散太學,除了留國子學七十二名學生外,其他天下的學校全部解散。”
王世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仁壽元年剛換太子的事情,當時楊廣得位不正,天下的輿論多數是同情前太子楊勇的,而楊堅本人也不喜歡讀書。加之隋承魏晉的制度。做官是靠推薦而不是后世的科舉。因此楊堅就干脆把天下的學校全給解散了,這樣一來,自然也沒有多少普通的地主土豪家庭要請教書先生了。
王世充想到這里,嘆了口氣:“這樣一來,全國九成以上的人恐怕都要不識書不識字了,不僅普通的民眾如此,就連有經濟能力讓子弟們從小讀書的一些地方豪富,也不會花那個冤枉錢啦。時間一長。整個國家的可用之材會大大減少啊。”
“先皇一代明主,卻因為立儲之事,為了堵天下人之口,出了這么一個餿主意,實在是不應該啊。”
魏征笑了笑,道:“魏某可不這樣認為,如果真有遠大目光的,自然不會因為沒了鄉學就不請先生了,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這可是不變的天道。”
魏征的這番話讓王世充陷入了沉思,他點了點頭。輕輕地摸了摸自己頜下的短髯,道:“你說得有道理,繼續說下去。”
魏征的一雙明亮的眸子閃閃發光,道:“就好比魏征,我自幼家道中落,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是照樣在我身為農人的叔父資助下從小讀書習字,這至少說明,即使是我那個大字不識的叔父心里,也并沒有認為讀書是無用的,他不會因為我魏家家道中落,就讓魏征變成大字不識一個的白丁。”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這些真正有見識的鄉紳土豪,他們雖然不能直接靠著爵位的蔭蔽做官,但仍然可以在縣里,甚至是州郡里當那些流外的吏,主公,即使是這些刀筆吏也是需要文化的,如果連大字都不識一個,連算數都不會,又怎么可能做好那些工作呢?”
“所以有見識的人不會因為天下的鄉學給撤了就不再教子弟讀書明理。國家目前不會因為你讀書識字就去讓你當官,可是讀書明禮義是對自身的提高,人活一世也不僅僅是為了做官,也不是只有做官這一條路,所以鄉學沒了,但請先生上門教書的鄉紳士族仍然不少。”
王世充點了點頭,道:“確實,一向有走馬鮮卑兒,潑墨漢家子的說法,那些胡人也從未因為自己從游牧轉為定居而放松了對子弟們武功上的訓練,關隴軍功貴族的子弟們都是代代習武。”
“而我們漢人的士族比起胡人的優勢就在于文化方面強過他們,不算那些幾百上千年的超級世家大族,只說普通的地主們,也都是希望兒子們能讀書明禮的。”
王世充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道:“不對啊,玄成,照你所說的那樣,這個人可以上門做教書先生,也比做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抄書先生要強啊。”
魏征正色道:“這就是此人的過人之處了,如果上門當教書先生,固然可以混個溫飽,至少幾年內都有個穩定的飯碗,但如此一來,他自己看不到什么古書典籍,自身得不到什么提高。”
“可是抄書先生不一樣,雖然是抄一本書收一本錢,很不固定,但是如果勤快點的話,四五天抄一本書,還是可以維持個生計的。只是這樣會過得很累很辛苦。但是有一點,他抄書的同時也是在讀書,尤其是碰到一些古書,更是能讓他大有長進。”
王世充聽到這里,認真地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古人云,書非借不能讀也,許多人想讀書卻是家里沒有這些典藏書,聽一些鄉學和私塾先生講四書五經又失之淺顯,真正的飽學之士都是要看大量的古籍才行的。”
王世充一下子想到了當年李密求學的事,嘆了口氣,他雖然不喜歡李密這個人,但仍然佩服他年少求學的毅力:“想那魏先生李密,當年嫌魏先生府的藏書不夠多,在十四歲的少年時期就一個人離開家,去緱山那里的大儒包愷處求學。后來他和楊玄感說過此事,說他求學一是因為包先生是當世大儒,二是因為那里有許多別處不能看到的珍貴古書典籍,對他非常有益處。”
王世充負起手來,踱了兩步,突然望向了魏征,道:“可是這抄書先生在這郢州能抄到什么書呢?這里好象并沒有出過什么大儒吧。”
魏征笑了笑,道:“主公有所不知,這里民間散落的古書和好書有許多的。郢州原來是春秋時期楚國的核心區域。有許多那時候的古簡就流傳了下來。楚國的史書和屈原的一些辭賦,都有些在民間能找到。我上次夜探那人住處時,就看他在抄著一卷竹簡呢,想必不是春秋,就是秦漢時的物件。”
“除此之外,南梁武帝的第七子,后來自立為皇的梁元帝蕭繹當年也在江陵任過荊州刺史。此人號稱天下才子,藏書數十萬冊。最后兵敗身死的時候還把這些藏書付之一炬,但仍有一些珍貴的書籍被宮人搶出,流落民間。”
“郢州離作為荊州治所的江陵并不遠,民間也散落了不少蕭繹的藏書,那抄書先生一直在此逗留,只怕也有此原因。”
王世充笑了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沒說此人是誰呢!魏征,聽你這樣一說,我倒是很有興趣跟此人結識一下。有時候這樣的名士和書生。在亂世時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不亞于關隴軍事貴族的那些武將世家。”
魏征微微一笑,道:“之所以魏某對此人有濃厚的興趣。甚至能越過本土的眾多豪族,向主公舉薦,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此人的才學或者是志向,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哪怕此人一無是處,真正到了亂世的時候,也能在這附近一呼百應。”
王世充不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吧,他能是楚國的王族?可是楚國離現在也亡了幾百年了,就算是楚王族的后裔,也不可能有那種號召力了吧。”
突然王世充雙眼一亮,脫口而出:“該不會,該不會是那梁朝蕭氏的后人吧!”
魏征猛地一拍大腿,笑道:“主公果然厲害,一猜就中,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蕭皇后的堂侄,后梁皇族蕭銑。”
王世充先是聽得連連點頭,然后突然覺得哪里不對,腦子稍微一轉,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以蕭皇后之尊,兄弟親戚怎么可能混得這么慘?比如她的弟弟蕭瑀就被楊堅接入后宮,從小就接受了最優秀的宮廷教育,現在也因為才華出眾而當上了尚書奉御,專門起草詔書,處理奏折。
魏征看到了王世充眼中的疑慮,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微微一笑,道:“主公,你有所不知,那蕭銑雖然是蕭皇后的堂侄,但他是蕭巖的孫子。”
王世充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笑了起來:“你早說是蕭巖的孫子不就行了嗎?南梁的皇族那么多,一個個找起來可真是件麻煩的事。”
王世充一聽到蕭巖,馬上就有了印象,一幅后梁蕭氏興亡的歷史畫卷在他的腦海里緩緩打開:
蘭陵蕭氏,乃是南朝的第一家族,原本來源于山東的東海蘭陵,后來五胡亂華,北部中國淪陷于胡人之手,漢初名相蕭何的一個后人蕭整,率領族人南渡過江,進入東晉。
后來東晉在晉陵武進地區(今天的江蘇常熟武進一帶)置了一個叫做蘭陵的僑鄉,專門用來安置蕭氏這樣從蘭陵遷居過來的難民,而蘭陵蕭氏也開始在這里生長繁衍起來。
在經歷了東晉時期的王謝這樣超級世家風流之后,南朝劉宋的開國皇帝,一代宋武大帝劉裕的繼母蕭文壽,是一位縣令的女兒,嫁給了劉裕的父親劉翹。
蕭文壽沒有象多數狠毒的后媽那樣把亡夫留下的拖油瓶劉裕給遺棄掉,反而把他從劉裕的姨媽家接了回來(劉裕家自幼貧窮,劉裕的母親難產而死,從小劉裕被寄養在姨媽家),并在劉翹英年早逝后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劉裕和他的幾個異母弟弟撫養長大。
從此劉裕除了多了個寄奴的外號外,更是多了一個善良的后媽,這也導致了劉裕一生無論是貧窮還是發達,一直事蕭文壽如同親生母親,即使在劉裕篡奪了東晉的皇位,自己登基為帝,開創了南朝之后,也是每天去蕭文壽處請安問好,從不間斷。
蕭文壽的慈母之心為自己的族人帶來了持續幾百年的好運,蘭陵蕭氏這個本來只能算是在五胡亂華時期南渡的漢人家族中非常普通的一家,開始在南朝開枝散葉。
到了南齊末年,梁武帝蕭衍篡奪了皇位,自立為君,他在篡位過程中,得到了兩位老同學沈約和范云的大力相助,而這幾位才子在這一過程中一個個心狠手辣,完全沒有一點作為當時文壇領袖的謙謙君子之風。
蕭衍篡位后,在初期對國事是非常勤奮用心的。他不分春夏秋冬,每天五更起床批奏折,冬天的時候改奏折時把手都凍得裂開,為了廣開言路,還在宮門外設立兩個木箱,歡迎平民百姓上書指責朝政中不當之處。
蕭衍的為人也很節儉,據說一頂帽子戴了三年不換,而一床被子也是睡了兩年也不換,每天只吃一頓飯,還全是青菜蘿卜,簡直就是一個南朝版的楊堅。
南梁的國力也隨之蒸蒸日上,成為連北魏也不敢小瞧的強大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