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地一聲,如同火星撞地球,兩馬交錯而過,薛萬鈞的槊頭狠狠地扎中了阿史那莫何的右大腿,大腿上的裙甲被擊得粉碎,而大腿上則給劃出了一條長約一尺的巨大傷痕,連里面的肉都翻了出來,讓人看了后觸目驚心!
阿史那莫何悶哼一聲,右手的狼牙棒向前一頂,重重地擊在薛萬鈞面前的胸甲之上,只聽到薛萬鈞悶哼一聲,胸口的一塊護心鋼板被打得陷進去足有一個拳頭,口中狂噴鮮血,整個人也給一下子打得幾乎要落下戰馬,幸虧他兩腿緊緊地踩在馬蹬上,夾著馬腹,這才沒有給打下馬去。
兩騎交錯,阿史那莫何沒有任何回頭一戰的意思,也沒有停下來包扎的打算,仿佛這一下沒有扎在他的身上,也沒有讓他有一絲一毫的疼痛,甚至連身子都坐得直直地呆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就這么繼續向前沖去!
薛成鈞剛一起身,眼前已經是左右兩桿長柄戰斧砍到,他低吼一聲,右手長槊挑開戰斧,左手順手操起副武器架上的鐵鞭,奮力一揮,把左邊那個企圖要偷襲自己的突厥騎士打得連人帶斧摔下馬去,右手的手腕一發力,格在斧頭長柄上的槊身一轉,“撲”地一聲,直扎進右邊的敵騎的胸口,那名突厥騎兵口血狂噴,死死地抓著胸口的長槊,不愿意放手,■薛萬鈞一耐煩地右手一使勁,槊桿上一股大力傳過,把那名突厥騎兵生生地震下馬背,再也活不成了。
這會兒兩邊的騎兵線也紛紛接上了手。殺成了一團。突厥騎士們仍然沒有任何停留的打算。四百多名騎兵迅速地擺脫了當面之敵的糾纏,繼續跟著在前面連殺七八名隋軍騎兵的阿史那莫何,向前沖去。
伊吾城的西北城頭,王世充已經站在了城頭上,神色輕松地看著城外的廝殺,在他的身后,千余名垂頭喪氣的突厥俘虜,正把武器和甲胄脫在城墻上。在那個格力木俟斤的帶領下,魚貫下城,沖著那個黃金頭盔,格力木俟斤帶著這些人本來還想作最后的抵抗,可當他們看到被裴行儼押到城下的庫真吐屯本人和乙毗何力的腦袋之后,僅存的一點士氣也徹底崩潰了,在城下的隋軍步騎兵,以及仆從的倒戈伊吾士兵們的威逼之下,格力木俟斤選擇了投降。
王世充現在成了伊吾城內的最高指揮,他來不及去看已經成了俘虜的庫真吐屯。而是帶著魏征和李靖登上了北門,東城之外的防守交給裴行儼負責。自己的一文一武左膀右臂,終于可以觀摩到這難得一見的騎兵對決了。
李靖緊緊地盯著那一馬當先的阿史那莫何,輕輕地捋著自己的胡須,笑道:“這突厥將軍還真是勇悍過人啊,薛家四虎我都見識過,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跟那個號稱萬人敵的裴行儼一樣,都是年輕一輩里極為出色的人物,想不到那老三薛萬鈞,竟然不能擋下此人,還小小地吃了點虧。”
魏征微微一笑:“剛才聽俘虜說,此人正是庫真吐屯的弟弟,阿史那莫何,其驍勇善戰,冠絕西域,也號稱整個西突厥的第一勇士,主公,你看有沒有辦法生擒此人,為我們所用?”
王世充嘆了口氣:“我倒是想啊,只可惜看起來無論是他,還是薛世雄,都不準備讓他繼續活下去了。作為一個勇士,戰死沙場應該是最好的歸宿吧,從我這里來說,也不能現在就收一個突厥猛將,惹人注意。”
魏征點了點頭:“是在下考慮不周,失言了。主公還請見諒。”
王世充笑著拍了拍魏征的肩膀:“我剛才才知道那竇建德也從了軍,早知道也應該跟他接上關系了,想必他和金稱一樣,也是為了避開河北挖河的事情而臨時從軍的,對了,這次不要在薛世雄的軍中和他們接觸,以免引起懷疑。看起來竇建德還是不太了解這些軍中的門道啊,白白為他人作了嫁衣。”
李靖笑道:“薛世雄不愧是多年的宿將,連搶功都這么有本事,竇建德一介武夫,哪能跟他相比呢?這樣不動聲色地讓竇建德打頭陣,苦活臟活全讓他干,而在后面跟著的薛萬淑,所帶的看起來都是薛家的部曲私兵,悶聲不響地在后面收人頭,戰后記功反而能排在竇建德之前。”
王世充點了點頭,轉頭看著魏征:“玄成,這事你怎么看?竇建德這回吃了這么大的虧,以后會怎么做?”
魏征微微一笑:“對于這位河北豪強,我還是自認比較了解的,以他的個性,絕對咽不下這口氣,這仗打完,肯定不會再繼續在薛世雄的手下呆著了,但他也不會亂來,回去后就扯旗造反,上山為王。依我看,他這回回到河北后,應該會開始慢慢召集舊部,以待天下時局之變了。你看,現在他就已經在收兵聚部,打掃戰場了,說明此人還是有頭腦的,只不過缺乏經驗,在戰場上殺得興起時會失去判斷罷了。”
王世充勾了勾嘴角:“那么依玄成看來,金稱以后在河北能壓過竇建德嗎?”
魏征輕輕地嘆了口氣:“很難說,金稱雖然豪勇不亞于這竇建德,但嗜血好殺,而且骨子里輕賤士人,我只怕到時候他其興也勃,其亡也忽,會折騰出很大的動靜,但也會迅速地因為自己的殘暴殺戮,而自取滅亡。”
王世充默然無語,半天,才搖了搖頭:“現在換人也來不及了,只能這樣繼續下去啦,對了,玄成,我好像看到那個馬邑的劉武周了,你看看現在王仁恭將軍身邊的那個軍校,是不是他?”
魏征的臉色微微一變,看向了正指揮著隋軍步兵,列陣壓向突厥騎兵的王仁恭。大旗之下。一員頂盔貫甲。在前方指手劃腳的副將模樣的人,可不正是那馬邑城中的人精劉武周?
魏征點了點頭:“正是此人,看來他是徹底跟楊義臣脫離了關系,改投到王仁恭的手下了。主公,此人極為奸詐,以后也可能會在一方成了氣候呢。”
王世充笑道:“玄成,你說若是我們助此人得了馬邑,結果會如何?”
魏征哈哈一笑:“那只怕整個并州都會落入此人之手。不過主公,現在才跟這樣的人結交,是不是有點遲了?再說他連多年跟隨的楊義臣都可以背棄,又怎么可能對我們懷有真心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們不需要直接給他產生什么聯系,只需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即可。藥師啊,你有沒有意愿,以后到馬邑呆上一段時間?”
李靖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主公這話是什么意思?要我去接觸這劉武周?”
王世充擺了擺手:“不,我是希望你能在馬邑或者雁門郡,掌握突厥的動向,這回從西突厥的情況來看。我可能以前是有點小看他們的實力了,即使是庫真吐屯這么一個只能算王族別部的家伙。部下不過三四萬騎兵,也有如此強悍的戰斗力,那東突厥的三個王子,只會更加厲害,我們不可以小視他們。在并州,我們一直沒有自己的勢力,現在再想發展,只怕來不及了,而且楊廣也一定會派親信之人鎮守這兩處要地的,藥師能做的,就是暗中助劉武周成事,他跟突厥一定也有自己的聯系方式,到時候只要起兵,就可以北連突厥,獨霸并州了!”
魏征的眉頭皺了起來:“主公,何必如此?劉武周如果連結了突厥,會成為我們強勁的對手,到時候突厥鐵騎縱橫中原,居高臨下,東可出河北,南可入中原,西可入關中,這樣的強勁對手,怎么能主動培養呢?”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閃:“因為高仆射臨死前說過,以后能稱霸關中的關隴勢力,才會是角逐天下的最強力量,劉武周出身低下,就算聯兵突厥,也只能稱雄一時,并不可能真正地得到天下,但他的存在,可以極大程度地延緩,甚至消滅掉在關隴一帶的強大勢力,這就是我們所希望達到的目的了!”
魏征搖了搖頭:“我還是對高仆射的話有點懷疑,他是不是過于高估了關隴世家的力量?”
李靖正色道:“我倒是同意高仆射的意見,因為我自己就出身于關隴,深知這個集團的力量之強大,而且他們百年來都居于關中地區,地域性極強,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在天下大亂時抬出一個代理人,關中的地勢向來是王霸之地,坐擁崤函天險,可以基本上杜絕從中原的軍隊進入的可能,僅有的兩個弱點…………”
說到這里時,李靖停了下來,撫須微思,王世充哈哈一笑:“僅有的兩個弱點,一個就是西邊的隴右之地,會被強悍的隴西騎兵突入大興一帶,再就是東邊的蒲坂到龍門這一段幾百里的黃河河段,會被從并州出發的軍隊強行渡河穿過,一旦進入到馮翊地區,就難以阻擋了,對嗎?”
李靖笑道:“主公說得和在下所想,一點不錯,所以您的意思就是,這個關隴的勢力,一定會和薛舉,還有占了并州的勢力打得頭破血流,暫時無暇南下嗎?”
王世充笑道:“正是如此,薛舉的隴西突騎雖然精悍異常,但隴右地廣人稀,物產不足,要么速勝,要么速敗,加上背后還有那些姑臧土豪的牽制,想要打敗甚至是阻擋關中勢力的坐大,只怕不容易,所以我必須要加上第二道保險,就是這個并州的勢力,但這個勢力不能出身關隴,或者是河東裴氏,柳氏這樣的名門世家,不然這種世家子有可能真的會坐擁并州成就王業,一定要找個出身夠低,人品又差,不在乎當漢奸,又有戰略眼光,會和關隴勢力死掐的家伙,現在看起來,沒有人比劉武周更適合了。”
李靖長出一口氣:“我明白了,這仗打完后,主公就把我安排到馬邑去吧,哪怕當個鷹揚副郎將,我也會暗中助劉武周一臂之力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回我之所以讓你故意激怒咄苾王子,也是希望他能在內地另外主動尋找代理人,這個漢奸誰想當誰當去,突厥騎兵可以助他一時,但長久看來,必會失盡人心,自取滅亡的,以后我會在兩淮和中原經營,關中,隴右,并州,河北這幾個地方最好打得天昏地暗,誰也消滅不了誰,這才能給我的發展爭取時間。”
魏征笑道:“主公可真是胸中有百萬雄兵啊,一切的后續發展,都在你的意料之中,看來我們也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亂世了。”
三人正說話間,城下的激戰還在繼續,阿史那莫何繼續突破了薛萬述的第二道騎兵線阻擊,他身后的騎兵已經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而他的左手大刀,也跟剛才薛萬述在力拼之中落地,左肩中了薛萬述一斧頭,肩甲完全被劈開,鮮血順著左臂不停地向下流,在左肘那里幾乎都凝結成了血塊,而他仍然毫不為意,右手單手揮舞著狼牙棒,向著一里之外的薛世雄繼續沖去!嘴里狂吼著:“殺薛世雄,殺薛世雄!”
沙丘之上的薛世雄搖了搖頭,嘆道:“真是員虎將啊,萬徹,既然你的兩個哥哥都沒攔下此人,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早就按捺不住,騎在馬上左右行走的薛萬徹,聞言大喜,笑道:“父帥,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薛世雄沉吟了一下,說道:“此人乃是勇士,想必也不愿意被敵人生俘,就由你送他上路吧。”
薛萬徹哈哈一笑,一拍戰馬,睜大了眼睛,揮舞著方天畫戟,轉得如同大風車一般,把自己連人帶馬地都罩在一團黃色的沙塵之中,迎著幾百步外,渾身是血的阿史那莫何,沖了上去,而他那如天雷般的聲音在風中飄蕩:“我乃隋軍小將薛萬徹,特來送阿史那莫何將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