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清醒
門窗緊閉著,即使是正午,屋內還是有些幽暗,陽光透過竹篾紙,只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影。
曲巖兮坐在床榻旁邊的錦杌上,兀自端詳此時睡得并不甚安穩的徐青綾,眼神深邃悠遠,不知道在尋思什么。只是,每當她額際滲出汗水,他總會拿起手邊溫熱的錦帕,輕輕擦拭著,細心而又專致。
錦帕一路下行,移至干澀的唇邊,稍作停留,復又移至另一邊,依舊神色自然地擦拭著。
少頃,曲巖兮見汗珠已被拭凈,雙眼又不由得盯著徐青綾翕動著的干澀唇角,仔細聆聽,卻是絲毫辨識不清她所說的字眼。歇了繼續聽的意思,返身走至桌邊,倒了杯茶水,向床邊行去。
“母親媽媽”聲音干澀,吐字卻是清晰。
曲巖兮足下微頓,片刻,便又重新抬步,走至床榻邊,正要彎身將徐青綾扶起,喂她喝口水,卻是一聲更凄楚的喊聲,“媽媽”,苦澀中透著挽留,讓他身形一頓,眉頭不覺微蹙。
這一聲滿腹感情的叫喊,也讓徐青綾從夢中驚醒,抬眼望著有些眼熟的帳頂,有些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
徐青綾的怔怔發呆,自然沒注意到躬身站在床榻邊上的曲巖兮,更不可能察覺他那一瞬間的異樣。
曲巖兮站直身子,將茶盞放在床邊的小幾上,問道:“你感覺如何了?還難受嗎?”
無神的雙眼慢慢聚焦,扭頭,看到一旁高大的身影,以她現在的視角,看不清是何人,只是抬抬手,示意他坐下,有氣無力地道:“好多了。”
看見落了座的是曲巖兮,徐青綾有些詫異,竟會是他自解毒后,就沒再見過,算算已經三年了,她不明白為何此時只他一人待在屋中,照料她,她的丫鬟們呢?她又是怎么被帶到這的?依稀只記得她失去意識前,倒在了一個厚實的胸膛中。
思及此,側目掃向一旁的曲巖兮,面上依舊是風輕云淡,見她望向他,只是淡淡一笑,輕聲安慰道:“那就好只是風寒,好好調養段時日,便能好,不必擔憂。”
徐青綾虛弱地報以一笑,“謝謝,曲公子,我那些丫鬟呢?珊瑚可有過來?”珊瑚本是佟府的下人,又是大丫鬟,曲巖兮自然相熟。
曲巖兮并不答話,只是將幾上的茶盞拿在手中,“先喝些水吧”
徐青綾點點頭,緩慢地坐起身,接過曲巖兮手中的茶盞,一口飲盡,后又將空茶盞交到曲巖兮平攤著的大掌中,只見他曲指握起,隨即站起身,“那你好好歇息,我將珊瑚喚過來伺候。”說著,便轉身,推門離去,如一陣風般。
聽到門扉被合上的聲音,徐青綾愣愣出神,她方才夢到了前世的母親。心一時難靜,母親好久未曾出現在她的夢中了。夢中的那幕是母親離開醫院,只留給她一個孤寂的背影。徐青綾輕噓口氣,未能見到母親的最后一面,令她抱撼終身。
而門外,曲巖兮并未離去,腦中是徐青綾睡夢中的模樣,以及她的夢話“媽媽”。難道她夢中夢見的是服侍她的媽媽?曲巖兮暗自嗤笑一聲,以他對她的了解,他們倆都是不易動情的性子。這聲“媽媽”應該另有深意才是
曲巖兮抬步離去,吩咐下人喚了珊瑚去照顧徐青綾,自己則是往鋪子走去,還未出得內院,卻有鋪中的伙計匆匆來報,“曲少爺,門外有個自稱韓公子的人,想闖進內院來,嚷嚷著要見小姐。”
“哦?現在如何了?我隨你一道去看看。”不過,步子仍是邁得不緊不慢,如閑庭散步。
伙計臉帶不安,焦急道:“現今被其他伙計擋在門外,他帶的人不多,但個個是會打架的好手,估計他們撐不了多久了”一臉無奈地看著曲少爺仍是緩慢地邁開步子,向外行去。
在伙計干著急時,曲巖兮已是撩開門簾,進了鋪子,一眼便看見鋪中伙計與那自稱韓公子的仆從打成一團,除了報信的伙計,還有一個伙計并沒有加入亂戰,而是緊盯著一華服男子,想來就是韓公子。
韓逸幾次想鉆空子,突破重圍,閃進鋪子,卻總是被那伙計攔了下來。因著心中擔憂徐青綾的安危,又久闖不入,焦急萬分,頓時怒從心生,推搡著那伙計,憤恨道:“還不快給本少爺讓開,小心本少爺摘了你的腦袋。”一句話,戾氣實足。
聽此,曲巖兮淺淺一笑,悠然道:“還不都給我住手。”聲量不大,卻也足以讓眾人聽清。
眾人停手,望向他,雜貨鋪的伙計們自然是垂手不再糾纏那些下人,齊聲應道,“是,曲少爺。”
而那些仆從們無人阻擋,也是不動,靜待主子發令。
韓逸望著獨站一處的曲巖兮,雖面容平凡,氣勢卻不容忽視,隨即對上他的眼睛,妖嬈一笑,打開隨手拿著的折扇,“我叫韓逸,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完全無了方才的戾氣,只余妖氣。
“曲巖兮,不知韓公子有何事?”仍是掛著淺顯的笑容。
“啪”的一聲,折扇一合,“聽說徐小姐病重,如今在貴鋪調養,想求得一見,好叫我安心。”
方才去對頭那鋪子打聽,才得知徐青綾暈倒了,被一男子抱到對面的鋪子里了,就未曾出來過,心中又急又怒。匆匆來了雜貨鋪,卻是被擋住不入。
“韓公子,徐小姐此時正昏睡著,不方便見客。”說起謊來,依舊云淡風輕,“不過,韓公子大可放心,大夫已經瞧過,無甚大礙,只是風寒罷了。”并一擺手,做個請勢。
韓逸笑容一止,握著折扇的手骨骼突起,“小姐閨房,我自然不好硬闖,不過,不知曲公子打算何時送徐小姐回府?”復又打開折扇,輕輕一笑。
“這個,在下就不知了,得待徐小姐醒了才好擇日。不過,佟府是她干爺爺的府邸,就是她家,韓公子不用擔心,這里的下人會好好照料徐小姐的。”曲巖兮依舊擺著手,并無放下之意。
“那我就放心了,告辭。”韓逸一揮手,讓仆從跟上。
正巧,琉璃等人從對面鋪子匆匆過來,與韓逸碰個正著,忙向韓逸福了福身子,“韓公子,您可見到小姐了?”她們沒趕上韓逸的馬車,他們實在是太快了,又繞得小道,將她們拉得遠遠的。
見是徐青綾的大丫鬟,韓逸緩了臉色,“你家小姐還昏睡不醒,你快去伺候吧,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琉璃忙行了禮,匆匆離去,跨過門檻,進了鋪子,曲巖兮點點頭,琉璃福了一禮,便撩簾進了內院。
望著已然進了鋪子的琉璃,韓逸一抬手,一仆從猛地竄出,跪地聽令,“韓方,你去查查徐小姐到底遇到了何事,盡快來報”頓了片刻,又道:“再去查查曲巖兮是何人。”
“是,世子。”韓方一閃身,便消失在當場。
韓逸甩袖轉身,上了停駐一旁的鎏金馬車,“走,回府。”車夫應了,馬車疾駛而去。
那廂,琉璃讓夏桑與冬雪他們一道歇在耳房,自己則輕敲著徐青綾在佟府的閨房,只聽珊瑚在里頭應道,“進來吧”
琉璃推門進來,繞過屏風,原本半坐在錦杌上的珊瑚站起身來,“珊瑚,去端把錦杌過來。”聲音依舊沙啞,但比方才有精神多了。
想來小姐是想與她們詳聊,珊瑚點頭應諾,移步去一旁搬杌子。
琉璃忙一把攔住她,“哪有讓姐姐搬得道理,珊瑚姐姐,我自己來。”說著,便從一旁搬了把錦杌,挨著床榻,坐了。望向面色蒼白,精神萎靡的徐青綾,帶著哭腔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早間就應該勸您就醫的,否則,您的病情也不會加重了,也不會,也不會暈倒了。”
“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自從解了窈窕之毒后,她就沒再生過病,連小病小痛都無,這才大意了。再加上今早情況緊迫,她也顧不了多少。
這病來得太突然了,讓她措手不及,思及昨日發生的一切,給了她太多的沖擊,韓逸及軒轅熠的身份,徐青韻的刁難,徐正宏的出現,以及他對徐青韻的袒護等等,也許這中間有許多對她來說無關緊要的,不,應該是全部。
可是“徐青綾”還有一部分意識殘留在身體中,昨日得知原先疼愛她的父親,如今卻是偏袒她的姐姐,這也許讓她受不了的,今日才會將病痛反應在她身上。
珊瑚也在一旁勸說,“小姐并無甚大礙,不要再自責了,否則小姐心里也必然不會舒坦的。”抽出帕子,幫琉璃拭淚。
琉璃嚶嚶止了哭聲。
“你們扶我起來。”
琉璃拿了幾個大迎枕,放在徐青綾背后,與珊瑚一道將她扶起。
“行了,你們坐吧,我有話問你們。”徐青綾費力地平穩氣息后,問道,“珊瑚,我讓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