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要將他送給慕容連城那個修羅閻王,朱異的腿就開始抖了,心慌情急之下竟然跪倒在地,指著蕭衍說道:“陛下,臣所做的一切都是聽命于陛下啊,臣一向喜陛下之所喜,憂陛下之所憂,只有陛下認可了的事,臣才會去做,陛下不認可之事,臣從來都不做啊,便是那謝景相,如若不是陛下早起了殺心,臣怎敢與潘妃一起去刺殺謝景相,陛下,臣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陛下您啊!”
朱異這番話一出,眾臣們臉色各異,更是駭然大驚,禁不住又低聲議論起來。
“潘妃,陛下何時納了個潘妃,當年那個潘妃不是賜死了么?”
蕭衍聞聲頓感羞愧,又憤怒異常,不禁連聲喝道:“拉下去,快給朕拉下去!”
兩名侍衛應命,就要將朱異押解離開時,又有傳訊兵來報:
“稟陛下,慕容連城送了兩個人來,說是請南梁諸位大臣來作個見證,由這兩人與朱曹郎對質!”
“什么人?對質什么?”蕭衍不解的問。
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蕭衍已是恐慌得完全沒有了自己的主見,只要慕容連城這個活閻王不攻進臺城里來,他要什么做什么,全都給他由他!
如果謝陵在此,定會感慨這種一再退讓甚至是畏縮的態度與前世對待候景攻進建康臺城時沒有什么兩樣!
而蕭衍也確實是這樣一個平時剛愎自用,妄自尊大,但真正面對反賊的來勢洶猛時又一味的只想退讓以求和解了事之人。
忖度一刻后,他大袖一揮,立刻命令道:“傳,傳那人進殿!”
“是!”
在傳訊兵的應答之下,很快便有兩人被押送到了蕭衍以及眾臣面前,蕭衍定睛一看,就見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在他面前告密道出太子蕭統在丁貴嬪墓中埋藏蠟蛾以此來詛咒他的內侍以及道士。
“你們?”蕭衍有些訥悶,慕容連城將這兩人抓來與朱異對質什么?
正值心念電轉間,那內侍便開始說話了,顫顫兢兢道:“陛下,小人全是受朱曹郎脅迫利用,所以才會大著膽子在貴嬪娘娘的墓中埋蠟蛾,以此來構陷太子的,小人罪該萬死,請陛下恕罪,請陛下恕罪!”
“你說什么?你是說以巫蠱之術來詛咒朕,不是太子所為,而是你,朱曹郎所為?你們想以此厭勝之事來陷害太子?”蕭衍聞言大驚,氣怒,轉眸又看向了那道士俞三副。
那道士也嚇得渾身一抖,忙垂首道:“小人也是受朱曹郎威逼脅迫,所以在陛下面前作了偽證,小人本無意構陷太子,實是朱曹郎的同黨是酷刑威逼小人,又抓捕了小人的家人,小人逼不得已,所以才同這內侍一起作了偽證!”
蕭衍聽到這里,也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可謂是急憤交加,不由得瞪眼看向了朱異:
“朱異,朕待你不溥,你為何要構陷太子?”他問。
朱異頷首還沒有回答,那道士便搶道:“因為他本不是我大梁之人,他與北魏之人有勾結,與那人合謀要亂我大梁,說是只要太子一死,大梁的王爺們必會為爭奪皇位而自相殘殺,到時候南梁是一片散沙,他們北魏就能有趁機南下奪取江東的機會!”
越往下聽,蕭衍越是震驚憤怒又不可思議,他再次瞪向了朱異,問:
“你不是我南梁之人,這么說,你就是謝陵所說的那個‘鄭國渠’,你就是北魏派來的來蠱惑朕,毀我大梁的奸細?”
“臣不是,陛下,臣冤枉,臣不是!”
朱異一再爭辯,蕭衍已無耐心聽下去了,這時,那傳訊兵又道:“陛下,慕容連城還命人傳了一封信件來,說是這上面記載了朱異在北魏之時的所有經歷,說他曾經就有蠱惑孝文帝為改革而誅殺太子元洵,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借陛下之手誅殺太子!”
蕭衍急急的接過信件,一目十行迅速瀏覽完之后,臉色也迅速的變得鐵青,不由得將信件揉成一團,狠狠的朝著朱異臉上一擲,怒斥道:
“枉朕信任你多年,原來你一直都在欺騙朕,利用朕,把朕當傻子,來人!”
“將他頭顱摘下來,懸掛于宣陽門前示眾!”
朱異聞之大駭,聲聲大喝道:“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陛下,你怎么能聽信一個反賊之言啊?”
不過就算他喊得聲嘶力竭,蕭衍也聽不進去了,原來寵臣與逆賊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的區別!
無論從前多么權勢滔天,到頭來也不過是皇帝的一句話,便化為浮光泡影!
朱異的人頭被砍了下來,為了讓慕容連城滿意,蕭衍也很快命人將他的人頭懸掛在了城墻之上。
之后,蕭衍還派徐勉到臺城外與慕容連城和談,可徐勉帶回來的消息竟然是:
“他不同意,說除非陛下退位,令新君來與他和談,他才肯退兵!”
“他還向陛下連發了三問!”徐勉有些難為情的嘆息道。
“哪三問?”蕭衍問。
徐勉便接道:“他問,洛口之敗,死者多少人?寒山之戰,死者又有多少人,陛下口訴仁慈,倡導全民信佛,講究什么佛性慈悲,可是為何百姓的性命,士兵的性命在陛下眼里連螻蟻都不如?
昔日陳將軍帶領七千軍士北伐,本有一統中原凱旋歸來的機會,是陛下無視這七千白袍兵的性命,所以才致使他們葬身魚腹!”
徐勉話落,整個文德殿中頓時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無人再敢言語,無人再敢唏噓,而蕭衍面色中也漸漸浮現出幾分慚愧哀痛。
“陛下,不如就應了他所言,傳位于太子吧!”這時的徐勉突地跪下道。
蕭衍聞言,難免會有些郁怒生氣,但見大殿中滿滿一堂的大臣都以欺許的目光望向他,只是讓他傳位于太子,而不是將大梁江山拱手讓于他人,只要傳位太子,這場建康之圍就可以和解,不必造成血流成河,生靈涂炭。
怎么說這都是一件于國于民有利無害之事!
“請陛下讓位于太子,以太子之賢能必能保我大江梁山無虞!保建康百姓無虞!”眾大臣們又齊聲高喝道。
“你,你們……你們!”蕭衍氣得連連倒退,眼前暈花,幾乎又要栽倒在地,內侍劉福眼疾手快,又急急的扶穩了他。
“陛下,事到如今,您就認了吧!反正您也說過,寧做和尚,不愿做天子,何不就將這天子之位傳了太子,陛下還是可以做太上皇的嘛!”劉福也在一旁勸道。
蕭衍氣得噎了口氣,指著劉福道:“連你也……”
“奴并不是為太子說話,奴只是覺得,唯有順應天命,方可天下太平,畢竟民大于天啊!”
蕭衍無奈又悲壯,終是無話可說,在許久的掙扎沉默之后,才下令道:“傳太子!拿朕的璽綬來!”
“是!”
劉福大喜,立即起身,高喊了一句:“傳太子進殿!”
蕭統原本還在思慮著如何與慕容連城見面,解臺城之圍,便有內侍急急的來報,說是陛下急宣他入太極殿。
于是,蕭統速穿上朝服后,立即隨內侍到了太極殿,就見徐勉端著一只用明黃絹布所掩蓋的填漆盤,走到他面前道,恭敬的將盤中之物舉過頭頂,跪下道:
“請太子登基!”
有了徐勉開頭,眾大臣也皆跪了下來,齊聲道:
“請太子登位!”
蕭統神色駭變,不由得望向了坐于東堂之上的蕭衍:“父皇,這是……”
“朕老了,這種為國為民操勞之事,朕已經無力了,來,維摩,朕的好兒子!”
聽到維摩兩個字的蕭統不由得神情一怔,多少年了,他們父子二人似乎一直都是君臣相稱,父皇也一向對他嚴厲,已是極少喚他的小名了,依稀記得還是四五歲之時,那時候的父皇正值盛年,剛奪取大齊江山不久,正值意氣風發之時,生活亦是極其簡樸,也曾耐心教導他如何體察民情愛民如子,政治上亦是一片清明,多少人稱贊其為明君,稱他為梟雄,何似現在這般……
“過來,維摩!”蕭衍再次喚了一聲。
蕭統不禁心中酸澀,邁步走了過去,曲膝跪于他面前,這時,蕭衍又揭開徐勉手中的蓋著的填漆盤,將上面所盛放的玉璽和綬帶一并交到蕭統手中,言道:“自今日起,朕便將大梁江山交給你了!”
“父皇!”
“朕這一生做的最大的賭注便是代齊而自立,朕最終賭贏了,年輕時朕也曾有過許多豪情壯志和理想,很幸運的是,大都實現了,而朕這一生也做過很多錯事,所以才導致了今日的禍端,慕容連城罵朕罵得都對。朕會發罪己詔!”
說到這里,他又看向蕭統,“維摩,你將會比朕做得更好!”
“父皇!”蕭統再次喚了聲,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朕現在把皇位傳給你,卻是交給了你一堆爛攤子,你若解決得好,將會為一代明君,若是解決不好,便會留下千古罵名!所以維摩,朕其實待你確實不夠好!”
“父皇,兒臣知父皇對兒臣嚴厲,便是為兒臣好!”蕭統含淚道。
“來,拿住它!”蕭衍又將玉璽一推,推到了蕭統手中。
“從今日起,你便是大梁的天子,是大梁的新君!”他鄭重說道。
這時,大殿中大臣們也盡皆跪下,高聲祝賀:
“太上皇圣明!陛下萬歲!萬萬歲!”
“太上皇圣明!陛下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