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子在片刻的怔愣后,眉頭就豎了起來:“安姐兒,你怎么和你表姐說話的,王小娘呢?怎么沒有看見她?”
陳大娘子的目光在林玉安的身上從上到下的打量一番,頗有些不屑,她這副素凈的模樣,在王家這么個金窩子里,像個叫花子似的寒酸,只怕她在王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想到這里,她的底氣就足了,面帶幾分諂媚的對王老夫人道:“安姐兒這樣不知禮數,只怕給老夫人惹了不少麻煩,真是辱沒了老夫人的英名!我替我家姑奶奶給您賠個不是。”
王老夫人并不答話,轉頭對一旁的娟兒道:“去看看給安姐兒做的羊奶羹好了沒有,好了就端過來。”
余氏和魏氏齊齊替陳大娘子捏了一把冷汗,林玉安在這老祖宗的心里,那就是心尖子,別看老夫人平日里不顯分毫,實際上,老夫人寶貝著呢!
魏氏就笑道:“你三舅舅昨兒晚上拿回來的羊奶干酪,知道你喜歡,今兒就送過來在你外祖母這里一起下了鍋子,瞧你外祖母多疼你,還惦記著你喜歡的吃食呢!”
說完就掩嘴而笑,余氏也跟著笑起來,打趣的吩咐錢媽媽:“不行,快去把我們瑤姐兒并幾個姑娘一同請過來,可不能讓老太太這心偏狠了!”
屋里又是一陣笑意,逗的王老夫人心里的慍怒也消散了幾分,她朝著林玉安招手,聲音溫和:“來,外祖母這里來。”
素媽媽就近端了一張繡墩過來放在王老夫人身旁,林玉安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酸楚,眼中泛起水光,低低的應了。
陳大娘子母女倆就有些不安起來,方嫻若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如坐針氈的望向自己的娘。
陳大娘子的氣勢也泄的一干二凈,弱弱的喊了一聲:“老夫人。”
屋子里空氣一滯,眾人齊齊的看向她。
王老夫人端起粉彩浮瓷紋茶杯,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口,這才看向陳大娘子:“陳大娘子,你家的姑娘真是好伶俐,不知道是得了你陳大娘子的真傳,還是得了方家主君的真傳,或者說這是你家祖上一脈傳承下來的?”
長年位居高位的那種氣勢壓的陳氏母女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大娘子的臉上頓時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的掌摑了似的,她嘴唇有些顫抖:“老夫人何出此言?”
方嫻若見自己的母親被卸了臉面,也有些坐不住了,她伸手拉了拉陳大娘子的衣袖小聲道:“娘,我們走吧,這實在……”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王老夫人已經沉聲喝道:“送客!”
陳氏母女倆灰頭土臉的走出堂屋,迎面就碰上了端著羊奶羹的娟兒,方嫻若氣呼呼的看了一眼石榴紋琺瑯彩的瓷盅,鼻尖嗅到一股羊膻味,朝著面前呸了一口,陳氏的心漏了一拍,忙拉著她出了怡然居。
林玉安剛端著碗,王萱瑤就來了,還有三房的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老夫人讓人給幾個姑娘都上了羊奶羹,這才嘆了一口氣,卻是問余氏:“柔姐兒的病還是沒有進展嗎?”
余氏聽見王萱柔的名字,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看了一眼正垂頭吃羊奶羹的王萱瑤,語氣悵然:“大夫說了,這病這能先這么養著,能不能好,全看她的造化了。”
王老夫人聽了,又是一聲嘆息,待幾個姑娘吃了羊奶羹,就打發她們回去了,只留了余氏和魏氏說話。
想來應該是要商量王萱蕊的事了。
林玉安心思紛雜的回了閑云閣,她的腦子里亂糟糟的,還帶著幾分反擊之后的暢快,不斷浮現的卻是外祖母維護她的模樣。
除了母親,沒有誰這樣維護過她。
想到外祖母已經年邁,自己又因為母親的事刻意的疏遠她,林玉安心中浮現出幾分愧疚。
她啪的一聲推開了小軒窗,讓風把屋里有些沉悶的空氣卷了出去。
又拿出高柜里的針線簍子,上了臨窗大炕。
窗外一道閃電橫劈天頂,嘩啦一聲又響起一陣隱隱雷鳴。
秋奴忙走了進來,把窗都關上了。門口的珠簾搖擺著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姑娘,天光不好,仔細別傷了眼睛!”
林玉安點頭,秋奴湊過去看了一眼林玉安正在比劃的一塊寶藍色回紋錦緞,看這樣子不是姑娘家穿的,倒像是給上了年紀的人穿的。
秋奴眼珠兒一轉,抿唇笑道:“姑娘這是給老夫人做衣裳吧!”
屋里倒還暖和,屋外秋雨蕭瑟,雷鳴滾滾,做了一會兒針線,林玉安就覺得腳下生寒,秋奴去拿了一床錦被過來,下午的時候,紅纓去廚房要了一碟子芙蓉糕,伺候林玉安用了,一整日都沒有出門。
王萱蕊還被關在柴房里,紙包不住火,郡主府洗三禮發生的事不脛而走,只言片語傳了出去,真真假假的話摻雜在一起,各種版本的風流公子和良家姑娘的韻事傳得沸沸揚揚,京城里的流言蜚語漫天飛舞。
汪家還沒有動靜,王家上下氣氛壓抑,林玉安昨兒在屋里做了一日的針線,今日想出去透透氣,就去向王老夫人討了個出門的恩典,王老夫人聽她是去斗書閣,叮囑她要戴好帷帽,近來是非多,要小心些,就讓她出門了。
距離上次來斗書閣已經有五個多月,雨后初霽,松針含霖,許是來得太早了,臨江的斗書閣門可羅雀,檐下有個小童正躬身掃地,桂花香陣陣撲鼻,不知花藏何處。
四處可見枯黃落葉,林玉安深吸一口氣,嗅到的不止花香,還有自由的味道。隱于人煙皋盛中的斗書閣籠罩著一層靜謐的光暈,讓人不由放松下來。
小童見馬車上走下一個戴著白紗帷帽的少女,馬車旁站著四個護院打扮的男子,灰衣車夫正收了腳凳放好。
少女邁步朝斗書閣來,一旁的青衣丫鬟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后。
這不就是那日在書閣里打盹兒的小童嗎?察覺到林玉安的目光,小童向她躬了躬身,林玉安對他頷首回禮,然后錯身上了臺階。
秋奴覺得這樣的氣氛十分舒服,輕聲的提醒林玉安小心腳下。
秋奴守在門口,林玉安自己上了閣樓,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上糊著的高麗紙照在一排排書架上。
上次走的急,還沒有仔細看過這里的書,她輕撩開帷帽前的輕紗,或新或舊的書鱗次櫛比,一一看過去,前面幾排書架上都是經史策論,往后走,有圖譜,游記之類的書。
信步游走在書架間,窗外的一叢南竹被清風吹得婆娑作響,投進來的陽光被剪碎,零散的落在窗欞上,還有少女錦緞般光滑的烏發上。
繡花鞋踩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林玉安感覺好像有道聲音隨影同行,和自己的腳步聲遙相呼應。
轉過身前的一排書架,迎面就碰上了一個男子,他坐在輪椅上,目光深邃,險些和她撞在一起。
他修長的手指放在輪子上,指節分明,十分好看。
幾息愕然后,林玉安微微屈膝:“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