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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侍女的話,李氏就好像突然被一塊饅頭哽住了似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去南園?她是瘋了不成,女兒馬上就要成親了,這時候去觸她霉頭,她還沒有那么傻。
“蠢物!”
李氏轉身就是一巴掌打在婢女的臉上,婢女沒有站穩,腳下不穩的轉了一個圈才停下來。對于三夫人的突然變臉,婢女很是委屈,卻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的退了下去。
廚房里飄蕩出臘肉香腸一鍋煮熟了的香氣,焦餅胡同方家外面,馬車骨碌骨碌的緩緩停下。
喜兒正在庭院前晾衣服,聽見動靜,心里一跳,跑到門前去看,就看見方嫻若帶著丫鬟朱砂回來了。
王氏正在和小姑子方桂秋在廚房里做事,方桂秋坐在灶前燒水,王氏正拿著瀝水的兜籃夾鍋里煮好了的香腸臘肉。
味道太香了,王氏忙了一早上沒有吃飯的肚子就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她臉紅著去看方桂秋,擔心方桂秋會笑話她,卻看見方桂秋魂不守舍的坐在那兒,火鉗在她手中搖搖欲墜的,她不禁松了一口氣,隨即又覺得很是疑惑。
“桂秋?桂秋!”
她連連喊了幾聲,方桂秋也沒有什么反應,她頓時有些慌神,又連連喊了幾聲,方桂秋才如夢初醒的朝她望了過來,一臉茫然的問王氏:“嫂嫂是在叫我嗎,怎么了?”
這個小姑子是和她唯一說得上話的一個人了,平日里雖然也很是呆悶,可她在這個家里,方桂秋對她是少有的和顏悅色,她心里記著,也不會忘了。
對于方桂秋的處境,她也很是同情,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憐惜,她們都是被陳氏迫害的人,就不免更親近些。
她就輕聲問她:“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看著你精神不好啊?”
方桂秋就對著王氏笑了笑,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嫂嫂,你說這個家里,我們算是人嗎?”
算是人嗎?
王氏的心驀地一沉,她們在方家,地位就像是看門的狗,陳氏想打想罵都隨心情來,她們哪兒和人有關聯啊。
可是看著方桂秋的模樣,王氏又不忍心傷她的心,就嘆了一口氣道:“桂秋啊,你年紀還小,以后就知道了,我們的日子比起外面沿街乞討的乞兒要好多了,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風餐露宿,無家可歸,我們比他們好多了,可你一定要同大姑奶奶想比的話,那就是徒增傷心了。”
方桂秋悶悶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嫂嫂,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嗎,可我怎么覺得,我們還不如那些沿街乞討的乞兒呢,至少她們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今日想在這兒乞討就在這兒乞討,明日想換個地方就換個地方。”
王氏覺得方桂秋太鉆牛角尖了,悠悠的舒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桂秋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婆留著你不讓你嫁人,她的確是做的太過分了,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如今雖然情況很是不妙,可這柳暗花明,總有云開見月明的一日。”
聽著王氏嘴里頭頭是道,出口成章呢話,方桂秋一時間也接受不了,她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王氏,可又覺得她可憐。
王氏是被家里賣嫁出來的,在婆家毫無地位尊重可言,本就是想要她傳宗接代的,可如今大哥依舊膝下空虛,大娘子容不得她,她的日子也很是難過啊。
想到那日在堂屋外面聽到的話,方桂秋的手就不由的捏緊又松開,捏緊又松開。
如果這事兒告訴了王氏,只怕王氏會勸她不要反抗吧,她一定會說,進王府多好啊,吃穿不愁的,不像在這兒,大冬天也只能穿漏風的破衣服。
想到這里,她就壓下了這個想法,覺得同王氏說,沒有任何作用,反倒平添了心中的很多煩惱。
當下她就拋開了心里的煩悶,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還是等到大娘子開口同她說這些的時候再說看看。
檐下晾著香腸臘肉,院子里的茅草棚下,黑狗蜷作一團,似乎也怕這天寒地凍的皚皚白雪。
方嫻若站在院子里望了望那一排排的香腸臘肉,聲音里透著喜悅的道:“每到過年,看著這些東西就喜氣,就是不吃,看著也是讓人歡喜的。”
朱砂抿唇而笑,扶著方嫻若道:“是啊,看著這些東西,就覺得到家了似的,夫人您身懷六甲,不要在雪天兒里站久了,若是受了寒,姑爺只怕要把奴婢的腿打折了。”
方嫻若聽著,心里就暖暖的,低頭噙笑,不再多說,扶著朱砂的手上了臺階。
陳氏聽見女兒過來了,忙跑了出來,招呼兩個人快進屋。
“噯,今兒家里煮了香腸臘肉,你喜歡吃蒜苔炒臘肉,我讓你嫂子給你做。”
陳氏熱忱的說著,和方嫻若一起進了屋。
喜兒把裝了濕衣服的桶拿了進來,陳氏就吩咐她:“快去,給王氏說一聲,臘肉煮好了,就先切一碗過來。”
喜兒小麻雀似的跑去了廚房。
方桂秋坐在那兒,若是往日,這會兒沒了事情,她就該回屋子做繡活兒了,哼她做好了繡活兒,大娘子就會拿去布莊換銀子。
可這會兒她卻是一點也不想回去,腦子放空著,王氏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又擔心她郁郁寡歡,悶出了毛病,就溫聲勸她道:“好啦,你也別整天愁眉不展,日子還得過下去,你這樣也不行啊。”
誰知道方桂秋突然抬起頭,眼睛里忽閃忽閃的問她:“嫂嫂,你有沒有想過和哥哥和離?”
和離?!
她敢都不敢想,王氏一把捂住方桂秋的嘴,緊張的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聽到,這才放下心來,一臉驚慌的低聲斥道:“胡說什么,什么和離不和離的,你可是姑娘家,不要隨便說這樣的話。”
聽著王氏的話,方桂秋心里別提什么滋味了,她覺得,這里沒有一個人明白她的心思,也沒有任何人與她感同身受。
她嘆了一口氣,滿眼悵然可惜的看了一眼長嫂王氏,終于不再說出什么王氏覺得驚世駭俗的話來。
屋外響起了喜兒的聲音:“王氏,大姑奶奶回來了,太太讓你切一碗臘肉過去,薄薄的,大姑奶奶喜歡。”
王氏揚聲回道:“噯,我知道了,馬上就送過去。”
誰也沒有覺得一個下人,直呼王氏的姓氏不妥當,也是因為喜兒在陳氏面前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罷了。
等喜兒走了,王氏不免又叮囑了方桂秋一番:“記住了啊,有些話別總往外說,嘴上得有個把門兒的,你我如今處境艱難,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既來之則安之吧。”
聽得出來,王氏是讀過書的人,方桂秋常聽人說,讀過書的女子最是聰慧伶俐,怎么嫂嫂卻是這樣的愚鈍呢?
方桂秋壓下心里的低沉,起身接過王氏手里的筷子,王氏則挑了一塊肥瘦正好的臘肉,拿去切了。
正屋這邊,屋里燒了兩個火盆,可還是耐不住刻骨的寒意,陳氏雖然脾氣不好,可卻是格外心疼兒女,心下就有些擔心方嫻若的肚子,伸手摸了摸女兒的手,柔和著聲音問她:“可感覺冷,要不要讓人去給你灌個湯婆子過來,這大冷天的,還往外跑。”
方嫻若就揚起唇角,摟了摟懷里的一個橫置的桂花銀絲手爐,是個做工很精致的手爐,看樣子估摸著要五兩銀子一個,方大娘子就問女兒:“哪兒來的手爐,瞧著這花做的真的似的。”
方嫻若捂著唇笑了起來,指了指懷里的手爐道:“這個啊,是文安的同僚送給他的,說是祝賀我有了喜脈的。”
聽了女兒的話,陳氏連連叫好,沉吟道:“姑爺的同僚也是有心了,看來姑爺在官場上還是有些名聲的。”
方嫻若的臉色就更加紅潤了,想到這兩天徐文安的夜不能寐,她就不免有些擔心,問陳氏:“母親,我之前托你幫忙找一個家室清白的姑娘,你那兒可有動靜了?”
陳氏的臉色就頓了頓,有些尷尬的呵呵笑了兩聲:“這個,這個嘛,我還在找呢,你著急什么,你這才懷了身孕,姑爺就等不及了?”
一席話說得方嫻若臉色羞紅,撒嬌道:“母親,您說的都是些什么啊,你女婿待我好著呢,我就是心疼他,否則也不會急巴巴的來找你。”
在她心里,男人有個三妻四妾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那些人別撼動她在徐文安心里的地位,她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再就是……她擔心徐文安去那種煙花之地,那些地方的女人可不比這些良妾,良妾住在府里,吃穿都要經過她的手,她不好得罪自己,外面的那些女人就不一樣了,手段多,一肚子壞水,專門候這些男人的魂兒的,兩相比較,她自然是了得找一個自己可以控制的女子給徐文安了。
陳氏沒有想那么多,8方啟賢在她手下一個屁都不敢放,更別說往那種不干不凈的地方去了,府里唯一的一個秦小娘還被送回了娘家,她如今在方家,可以說沒有天敵了。
可女兒這事兒,她也不知道該怎么給她說,她出去問人家,人家大多知道她的名聲,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在外面侮辱她的名聲,惹得那些家室清白的人家也不敢把女兒嫁到她家來。
想想她就覺得氣悶,猶豫著這事要不要給女兒說說。
王氏就提著食盒過來了,剛從廚房出來,王氏的身上只穿著一件陳舊的丁香色薄襖,提著食盒的手露在外面,凍的有些發紅。
她走進屋就笑著給陳氏和方嫻若行了禮,臉上雖然笑著,手上的動作和微微發顫的身軀卻出賣了她的緊張。
方嫻若和陳氏母女兩個就閉了嘴,目光都落在了王氏的手上。
王氏的動作更加不自在了,把核桃木六角食盒里的吃食都端了出來。
有一碟子切成薄片油亮亮的臘肉,一碟子油酥花生,一碟子香腸。
這都是方嫻若慣常喜歡的東西,可此時方嫻若卻變了臉色,拿出撒子就跑了出去。
“哇”的一聲吐了起來,陳氏急忙跑了出去,又是幫著拍背,又是嚷著遞水過來。
王氏心里就咯噔一聲,覺得自己怕是弄巧成拙了,本來是想要討好大姑子方嫻若的,如今這下只怕又要被婆母臭罵一頓了。
可母女兩個一起回來,一個也沒有說她,方嫻若的神色自然,客氣的說著:“嫂嫂有心了,我還有話要和母親說,你先去忙吧。”
王氏心里啊,竟然有種受寵若驚的興奮,她連連點頭,端著食盒退了下去。
這哪兒是那個不分青紅皂白,欺負人,挖苦人,拿餅干往人頭上砸的那個方嫻若啊。
陳氏不解,就問女兒,“你給她什么好臉色,她就是賤命一條,買回來蛋也不下一個,浪費糧食,還占地方!”
方嫻若咯吱咯吱的笑了起來,“母親,她到底還是你的兒媳婦,你若是病了,她可是要在床前伺候的,你這樣待她,就不怕她往你藥里面下毒嗎?”
“她敢!”陳氏大喝,一副仿佛王氏已經往她藥里面下了毒的樣子,頓時覺得嘴里嚼著的臘肉也索然無味,似乎還有一股藥味兒。
見她這副神色,方嫻若也不逗她了,轉而說起正事來。
“母親,這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也找個時間去拜訪姑母吧。”
“拜訪你姑母?”
陳氏皺眉,可轉念想到林玉卿這個“靖南王側妃”,眉頭又漸漸的舒展開。
“咱們不妨接著送禮的名頭,上門去看看,也好想想怎么把桂秋塞到王府里去。”
陳氏點頭,又覺得為難:“咱們能送什么啊那可是靖南王府!”
“雖說是靖南王,可聽說如今還榮國公府,咱們也就去榮國公府找人就是,至于送什么,我看拿幾刀外面的臘肉,十二節香腸,也是一個不小的禮了。”
臘肉香腸可是過年吃的,陳氏聽著就有些心疼了,手在袖子里緊了緊又松開,對她來說,女兒就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是把這些東西給她又如何呢?當下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