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頂上的水晶燈散發著刺眼的光,原本豐盛的餐桌上散落著無數的紙張,紙張的邊角耷拉在餐盤里,沾染上橙黃的油漬,顯得臟亂不堪。
氣氛壓抑到了頂點,所有人都沉默著,靜到幾乎能清晰聽到大家急促交雜的呼吸和心跳。
時晴的手攥得太緊了,指甲無意識將手心的嫩肉掐出好幾個月牙形的痕跡,她在等那個她迫切需要的答案。
時屹整個人似乎瞬間蒼老了十歲,臉上的意氣風發盡然消失,他無力地把自己摔在椅子里,痛苦地用手撐住額頭,沙啞著說:“為人父母,哪有不愛子女的。只是你出生的時候,我和你媽……姚阿姨都太慌亂了,后來我一個人帶著你,是我創業最緊張的時期,等我反應過來,你已經可以讀小學了。時晴,爸爸一直很內疚沒有陪在你身邊。”
時晴的眼淚啪嗒一下就滾落下來,她咬住嘴唇,死死地壓制住嚎啕大哭的沖動,哽咽著問:“爸,我們能不能回去啊,我可以不要媽媽,我也不要結婚,好不好,只有我們兩個,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我們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時屹抬頭用滿含悲憫的眼神看向女兒,無可奈何地嘆了聲氣,“乖,別鬧。”
時晴瞬間回過神來,她意識到自己又在說傻話,在習慣性地妥協和求饒,她的父親,是一個能為一個女人苦等二十幾年且毫無怨言的人,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遠遠不能夠抵消他對姚芷嫻的那份癡心愛意,是她妄想了。
事已至此,所有舊事都已被揭開,周冬忍還沒從這場劇烈的沖擊中清醒過來,整個人渾渾噩噩,低著頭坐在椅子上,事實傷害的不僅是時晴,同樣也擊碎了他的情感。
一直在沉默的姚芷嫻猛地站了起來,步履踉蹌地走向周冬忍,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顫抖對他說:“小冬,小冬,乖孩子,我們走。”
周冬忍抬頭看著她,滿眼都是迷茫和無所適從,他精神恍惚地低聲呢喃:“媽……”
“我們走,我們走。”姚芷嫻試圖把他拽起來。
可周冬忍一個身高體長的小伙子,哪里是她能拉得起來的,尤其是他現下還處在糟糕的狀態。
周冬忍的呼吸也是抖的,他眼角通紅,臉色蒼白得像是深冬新雪,“媽,媽,時晴說的是真的嗎?”
姚芷嫻看著這樣的周冬忍心疼得無以復加,她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哽咽道:“那些都不重要,不重要的,我永遠是你媽媽,你永遠是我的兒子。”
周冬忍怔怔看著姚芷嫻,混沌的腦子讓他無法馬上辨別出姚芷嫻話里更深一層的含義。
時屹怎么可能讓姚芷嫻離開,他心心念念這么多年,無非是念的一個她罷了,軟聲哄著:“芷嫻,你不要鬧,你和小冬都去樓上休息,我會解決這件事的,好不好?”
姚芷嫻的眼淚根本止不住,“不,是我不好,是我做錯了,如果不是我嫁給你,就不會造成今天這個后果,時晴說的對,我們應該像以前那樣,我們……”
話沒說完,時晴就忍不住嗤笑出聲,“像以前那樣?什么樣兒?你忠貞的為你的愛情守節,然后默默接受我爸對你的好,當婊子還想立牌坊,你他媽惡心誰呢?周叔叔剛死,你就迫不及待嫁給我爸,姚芷嫻,你真的懂得什么叫愛,你真的會愛人嗎?你做人還有沒有底線了!你……”
啪!時屹扇了時晴一耳光。
“我是這么教你的嘛?時晴,無論如何,她是你媽!”
其實力道并不重,時屹在快貼緊時晴臉頰的時候刻意收了力道,基本上只能算是輕輕擦過。
可時晴還是疼,比知道周冬忍的齷齪事、比知道姚芷嫻和她血緣關系的時候,都要疼。
從來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的爸爸,為了別人,打了她。
那些她想要爭執的、嘶吼的、破壞的東西,在剎那間連最后那點價值都沒有,時晴繃起來的那股氣被這一巴掌打得消失殆盡。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這樣可笑,像個跳梁小丑,她本不敢承認的,她是這樣的嫉妒姚芷嫻,嫉妒她這樣一個自私的女人,獲得了那些她萬分渴求的、時屹全部的愛,最重要的是,她對這份愛是那樣不屑一顧。
這一巴掌打下來,把整個餐廳再次打入沉寂,是周冬忍先反應過來,跌跌撞撞起身擋在時晴面前,把她護在自己身后,一字一頓對時屹道:“您沒有資格打她。”
沒有人能夠感受到周冬忍此刻紛亂復雜的情緒,恐懼、愧疚、驚愕、憤怒、傷心,全部交織在一起,這情緒幾乎把他整個人擊垮,站起來擋在時晴身前,完全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可時晴并不領情,她的聲音冷得像冰:“夠了吧,周冬忍,不用你假惺惺的,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這句話幾乎像一聲驚雷炸在周冬忍心間,將他此時脆弱的承受力又添上一個重重的砝碼,他甚至不敢轉身,不敢去看時晴的臉。
他爸爸墓前的花,時晴的冷漠和反復無常,在此刻終于驗證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
完了,他想,時晴全都知道了,她會離開他,他完了。
時晴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她往后退了一步,冰冷的目光掃過面前的三個人,輕聲笑了笑,也不知道笑的是自己,還是別人,“祝你們一家三口,永遠幸福。”
說完她轉身大步離開,屋內的空氣太渾濁,她幾乎憋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只想徹底離開這里,離開他們。
姚芷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壓垮,她本就身體弱,在時晴往外走的同時就開始往下倒,時屹馬上接住她,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周冬忍站在中間的位置,腦海里混亂到了極致,右邊是暈倒的母親,左邊是離他而去的愛人,所有的情緒都在不斷拉扯著他,逼迫他做出一個選擇。
而他,最終選擇向左,因為母親有人守護,而他的愛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