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晴摸了摸白嘉宴的臉,用指尖一寸寸描摹少年的輪廓,感受玉一般的觸感,輕嘆一聲,問道:“白嘉宴,你喜不喜歡我?”
白嘉宴的心率加快,他似乎忽然之間有了第六感——好事將至,以至于緊張到舌頭都快伸不直,磕磕絆絆喊道:“喜……喜歡!特別喜歡!”
隔街的黑色身影似是有所晃動,時晴收回余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心懷熱忱的少年身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來。
“那你要不要陪我談一場戀愛?”她彎腰吻下,把少年的回答淹沒在兩個人的唇齒之間。
盛放的木棉花樹下,面容皎好的女人溫柔親吻著紅著臉害羞且激動的少年,經過的路人含著笑偷偷地看。
多么美好的城市一景,卻有人幾乎死在這一刻。
便利店的店員忐忑上前,發現這位坐了一下午的客人手里的易拉罐已被他握得裂開,尖銳的鋁制品扎破了他的手心,有血流出,他卻渾然不覺,雙目炸裂一般死死盯著窗外。
店員小心翼翼地提醒:“客人,客人?您的手被扎破了,請問需要……”
話沒說完,男人猛地站了起來,一轉身差點被高腳凳絆倒,跌跌撞撞,竟像是沒了魂魄似的。
原來真正的凜冬,從剛剛那一刻才來。
周冬忍點燃了一根煙,銀色的煙嘴,純黑的煙身,與火苗碰撞后飄散出青色煙霧,他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問:“曲醫生,我可以抽煙嗎?”
甚至都不是疑問的語氣,只是平淡的告知。
曲齡風看著周冬忍死氣沉沉的眼眸,做了個你隨意的手勢,等到周冬忍抽完整根緩緩開口:“最近發生了什么事嗎?”
周冬忍把煙蒂按進煙灰缸里,看著那火光一點點湮滅,整個人無力地往后躺,背部整個靠在沙發背上,雙眼木木盯著房頂的吊燈,忽而笑了笑,答非所問地說了句:“她是想讓我死心,我知道。”
曲齡風問:“你去找她了?”
周冬忍神思恍惚,眼前的吊頂光線扭曲,逐漸幻化成一片白光,緊接著,他似乎又看到那幾乎讓他形神俱滅的一幕。
年輕的男孩兒半跪在時晴面前索吻,雙手逐漸摟上她的腰,越來越緊,甜蜜地癡纏著,最后男孩兒將她一把抱起,興奮轉了好幾個圈,明目張膽地向眾人炫耀。
周冬忍清晰看到了時晴嘴角的笑,她攀附著男孩兒的肩,手臂環繞著他的脖頸,滿臉的縱容無奈。
他真的,被她徹底拋棄了。
一年三個月零二十四天,她擁抱了新的愛人,把他遺忘在無底的深海。
他變成了她過往里的一粒沙,無足輕重到不配被提起,若干年后回憶年少,或許會皺著眉頭想上半天,道,好像是有過那么一個人。
曲齡風看著沉默的周冬忍,只覺得他周身都環繞著低沉暮靄,濃濃的霧氣鉆進他的身體,把他糾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可曲齡風知道,讓周冬忍變成這樣的其實并不是愛人的離開,而是他對她的愧疚感。
他把對方所受到的傷害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背負著原本不屬于他的罪。
“周先生,你應該嘗試著走到她面前,同她交流,或許她并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恨你,或許她也在等待。”
周冬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嘲諷著自己:“我不配。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我不能……不能再把她拖下來。”
曲齡風:“你不能一直給自己消極的心理暗示,她受傷也并非你所愿。”
“可她求我放過她,希望我再也別出現在她面前。”
“情人爭執時,大多都是氣話。”
“那天我吻她額頭時,感覺到她紊亂的呼吸,她醒了,可她不愿意睜眼。”
“南城是她的家,她終歸要回來。”
“是啊,是我把她逼得不敢回家。”
曲齡風沉沉嘆一口氣,周冬忍已經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越聊下去他就會越糟糕,她或許應該換一種方式。
“周先生,你想要嘗試催眠療法嗎?”
周冬忍卻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劍眉深目,在透過玻璃窗陽光的映射下半明半暗。
“不必。”隨后沉默片刻,他又道:“曲醫生,這幾個月多謝你,我以后不會再來。”
曲齡風大驚,周冬忍的情況越來越差,現在放棄豈不是將自己置于死地。她也站了起來,嚴肅地說:“周先生,我們也算是半個同行,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冬忍無言,微微屈身彎腰致謝后徑直離開。
從診室出來,他乘高鐵回到家鄉,只用了不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又從高鐵站趕往墓園。
今天是清明節,路人行人繁多,似乎去的都是一個地方,老老少少,手里都提著紙錢和花束。
周冬忍捧著大束白色菊花,和那一年時晴送的是同一品種,密集的花瓣上依稀還有露珠。
剛進墓園門口,就能聞到濃烈的紙錢灰燼味道,平日里荒涼的地界兒,到了人煙最多的一天,可并不喧鬧,沒有人哭,大家都安靜地往火堆里添著紙錢,同沉睡在地底的人輕聲說話。
周冬忍的腳步停住,他父親的墓碑前已有倆人——時屹和姚芷嫻。
兩個人顯然來了有一陣子了,地上的紙錢灰燼里沒有一絲火光。
是時屹先發現了周冬忍,他碰了碰姚芷嫻的肩,姚芷嫻馬上轉頭去看周冬忍,雙方都滯在原地。
姚芷嫻眸中的淚光還未來得及收斂,就這樣怔怔地瞧著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兒子,想要說些什么,雙唇開闔,卻沒有吐出一句話,只有期期艾艾的目光。
事到如今,周冬忍突然發覺自己就算面對這場景都能無動于衷了,要是兩年前他看到這兩個人一同來給他父親上墳,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古井無波。
現下他看著姚芷嫻雙眼下的鐵青和發間的白霜,覺得她就像是一株快要枯死的花,到底叫了二十幾年的媽,周冬忍心里怎么可能不痛。
他走上前,主動叫了人,半跪著把懷里的花放到周進的墓前,輕聲道:“爸,兒子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