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冬日一晴天

第76章 生機

還剩一個小時,周冬忍拼命地想著一會兒他該說什么話,做什么樣的動作,究竟什么樣的表現能夠讓時晴不那么厭惡他,為了這次會面他曾在腦海中做過一萬種假設,可事到臨頭,卻一片空白。

他度過了無比煎熬的一個小時。

機場的提示音響了起來,從叮咚叮咚的前奏開始,周冬忍覺得自己仿佛掉入某個扭曲的空間,他甚至快聽不清提示音中空姐甜美的嗓音,只抓住了一些片段,譬如鵬城飛往南城,譬如已經到站了。

出口處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過,一個、兩個……

周冬忍心跳得越來越快,他狠狠掐了下手心。

周圍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走過來,周冬忍在一片喧囂笑聲中愈發沉寂。

突然,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女人出現在周冬忍面前,她黑發及肩,松軟垂著,蛾眉舒揚秀朗,杏眼如同水洗過的月,既亮又涼,瓊鼻紅唇,長相分明是溫順的,可氣質里卻透出一股不可忽視的冷冽感,這樣的矛盾交織在她身上,導致她一出現就幾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腳步微微停頓片刻,眼睛直直向周冬忍這邊看過來。

她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周冬忍身上的乖戾之氣,隨著她的靠近一點點散去,眉眼間的寒冷幾乎在片刻間消失殆盡,只剩下無盡的溫順。

她真的回來了……

時晴幾乎是一掛斷電話就看到了周冬忍。

她還沒從姚芷嫻唯唯諾諾的聲音中抽離出來,未抬頭就感受到了人群里那道灼熱的目光,深沉而熟悉,熟悉到這三年多的時光仿佛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其中過往都被塵封,而現實中的一切她卻從未遺忘。

前進的腳步驀然停下,似有千斤重,拖得她寸步難行,這種身不由己的恐慌感從心臟沿著血管躥到頭皮,激得時晴后背瞬間出了一層薄汗。

怎么會這樣?時間、空間,竟然都沒能夠成為時晴的武器,她在某一個剎那間忽而生出落荒而逃的念頭,恨不得從未登上這班飛機,可僅一秒就被立馬掐斷,理智裹挾著她,強迫她抬起了頭。

她一眼就鎖定了他。無它,實在是周冬忍太過顯眼,無論在什么地方他似乎永遠穩穩占據中心點的位置,盡管現在的他和三年前的他是那么不同。

從稚氣少年到英俊男人,他簡直像是完成了一場蛻變,脫去一身散漫服飾,他身著熨的板直的西裝,白襯衫,黑領帶,精致而斯文,只不過這斯文中總是透著陣陣既危險又迷人的氣息,惹得旁人即便想要靠近,卻又望而卻步。

沒變的是他那雙腿,和時晴初見時一模一樣,她第一次見他就為這腿深深著迷,在心里暗自覺得,即便是他那張臉都不如這腿來得更加吸引人,修長筆直,走起路來沉穩又瀟灑。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這種獨特氣質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深重,沒有絲毫變淡的跡象。

時晴知道他在看著她,眸光深重復雜,她甚至不敢仔細端詳。

她咬著牙走向他,逼迫自己看起來更加灑脫鎮靜,不到二十米的路程,她卻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艱難。

十米,五米,一米……

奇怪的是,距離越近,時晴的心卻越發沉寂,就像是某種人在面臨危險境遇時反而更加冷靜,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

時晴還未來得及說話,就看到周冬忍似乎是笑了笑,嘴角牽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又迅速回歸原位,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動聽,他說:“行李我來拿。”

沒有好久不見,沒有多年未見的陌生和尷尬,他的態度自然到恍若她只是出了個遠門,而他來接她回家。可,憑什么?

時晴莫名從心底里涌起一股惡意,她聽到自己淡漠至極的語調:“麻煩你了。”

周冬忍微淺的笑容頓時隱去,他隨即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輕到像是在低喃:“不會。”

南城的夜景一向很美,幾年不見,這個城市仍然一如既往的溫婉,連燈紅酒綠都蓋不住它從根底散發出的厚積古城韻味。

時晴坐副駕駛,把車窗按下,看著一閃而過的路邊樹木,雖然對這街景有些陌生,但心底里卻有種奇異的安寧。

夜風習習,時晴似乎聞到一縷細微的香味,大概是從周冬忍身上傳來的,溫和的陳木香,又纏繞著海島藍鯨的孤獨失重感,沉淀在人的心頭,重重地向下擠壓。

時間太晚,路上的車與行人寥寥無幾,可周冬忍的車開得卻不快,他一只手握著方向盤,總是控制不住去看身邊的那個人。

夜風把她及肩的頭發吹出優美的弧線,她的側臉在半明半暗的昏黃光線下愈加精致可人,比前幾年更甚,時間將她身上全部的好都打磨得愈發珍貴,叫人多看一眼都是心碎。

很難想象,現在這個內斂到有些高冷的時晴,幾年前還像個小姑娘一樣,被他親一口都會臉紅上半天。

車行駛的方向和時晴想象中不一樣,似是在往郊區走的,時晴記得為了工作方便,她爸爸一向住市區多一些。

“這是去哪兒?”她問。

“嗯?”周冬忍大概是沒想到時晴會主動和他講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時叔叔這兩年都是住南屏山。”

哦,對了,時晴突然記起來,姚芷嫻喜靜,嫁進時家第一年就說過想去南屏山那套別墅住。

時晴沒忍住嗤笑一聲,“這才幾年,變化可真不少。”

原是沒指望周冬忍回應,姚芷嫻怎么說都是他媽,做了這么多年的兒子,他不好多言。

可時晴聽見了他的聲音,仍像第一次聽到的那般驚艷悅耳,如同春風穿過竹林,又如同清泉滴入山澗。

他極認真地說:“我沒變。”

時晴皺眉,“什么?”

周冬忍又重復一遍:“我從來都沒變。”

許久,就在周冬忍以為時晴會徹底忽視他這句話時,聽到了她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聲輕微而又短促的笑,那笑聲充滿了不屑和無所謂,像一支淬了毒的利箭,筆直地射進他的心臟。

可周冬忍卻偷偷牽起了嘴角。怎么辦,即便是這樣,他都覺得萬分滿足和幸福,只要那支箭,是她贈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