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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弦歌如論如何都想不出這八個字與自己有什么關系,即便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不能將這種罪名硬生生往自己身上扣。
因此她毫不掩飾地露出驚訝神色,十分真誠地問道:“世子此言何意?”
蕭挽風瞥了她一眼,隨后便將視線放在了兩指之間捏著的筷子上。
蕭世子嬌生慣養,骨肉勻稱的手上沒有一點繭子,白皙修長,活像白玉雕刻出的珍品,卻無比靈活地捏著包銀雕花箸幾乎要轉出花來,他這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們查七香草沒查出什么結果來?”
傅弦歌心想她又不是大羅神仙,怎會知道一個小小的七香草又是怎么的入了顧之延的眼,又和蕭挽風有什么關系。可如今她有求于人,自然不敢頂風而上,于是適時地露出一個稍疑惑的表情:“此事世子也知道?”
見蕭挽風不說話,狹長的雙眼像活靈活現地表現了他的鄙夷,似乎明晃晃地將“廢話”二字掛在了臉上。傅弦歌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地接著說道:“七香草并非什么奇珍異草,查下去十分繁瑣,如今也尚未發現異常之處。”
“這東西牽扯到皇宮中一件秘事,除了金陵香料商販之間的流通,金陵便只有東山上才能尋見,巧合的是,幾個月前顧家在東山興修別院,閑雜人等皆不可靠近,你認為,什么人會如此大費周章會不顧被發現的危險而偏要去采這可有可無的七香草?”
他并沒說巫馬胤昔遇刺一事,傅弦歌也沒那么大本事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卻從蕭挽風漫不經心的語氣中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她垂下眼簾,沉吟道:“世子的意思是,與這秘事有關之人本就是東山上之人,因此下意識認為七香草十分常見,這才露出這個破綻?”
啪嗒一聲輕響,是蕭挽風將銀箸扣在了桌子上,他抬起頭來,狹長的眼里流出一絲精光來:“千川公子認為,本世子的猜測可是合情合理?”
“證據確鑿無可反駁。”傅弦歌淡淡地評價一句,毫不遮掩地與他對視:“所以世子今日是來審我的。”
蕭挽風并不喜歡與人打太極,更不喜歡步步去試探懷疑,因此他意識到傅弦歌話語里的警惕后便放松了下來,再次露出了他略帶嘲諷的笑:“顯而易見。”
顯而易見,七香草一事摻雜的除了莫折千川外還有顧府,而蕭挽風不知以什么形式,總之是此事的主導者,巧合的是,無論是顧之延還是莫折千川,恰恰都是他并不想放棄的,否則他也不會專程把她約出來。
傅弦歌讀出了他的意思,同樣笑了起來,她沖方世隱招招手,道:“我這一個月來并不在金陵,怕是不能幫到世子什么,世子若是想問些什么,問世隱便好。”
莫名其妙就被推出來的方世隱一臉疑惑,完全不知道這與自己有何關系,卻見蕭挽風隨意說道:“本世子幾日前還在金陵見過方侍衛,還在猜測著你是回來了還是根本沒有離開金陵,卻沒想到你出遠門連他都沒帶上,千川公子對于這大晟的治安到真是放心。”
“若非是如此,在下也沒有機會認識世子不是?”傅弦歌話里有話,分明指的是蕭挽風一見面就劫持了他的那事,還不等蕭挽風反唇相譏又不動聲色地堵住了他的話頭,說道:“不過不帶世隱也并非我所愿,傅府里的四姑娘對我妹妹有恩,又聽聞她在府中境遇并不好,我便讓世隱留在此處暗中觀察了幾日,卻不曾想那傅姑娘也是有福氣的,竟被封了郡主,嘖嘖……”
傅弦歌話中似乎帶著無限感慨,心中卻是想起莫折言所說的蕭挽風去過南棠院一事,他應當并不是在傅府見到的方世隱,畢竟為了穩妥起見,在傅弦歌離開時方世隱無事并不會主動去南棠院,頂多他也就是在傅府附近撞見了他,這樣一來便能解釋的通了。
也不知蕭挽風是沒聽出她不著痕跡的解釋還是壓根沒往那處想,哼都沒哼一聲,像是根本不在意這件事一樣,反而是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對傅弦歌倒是挺在意的,就為了你那個半路冒出來的妹妹?”
“并非是我在意,實在是有恩當報,”說著傅弦歌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更何況傅姑娘與緹刑司還有關聯,我正巧便有些事情要與她接觸。”
說出緹刑司這三個字的時候無論是方世隱還是江吟明顯都愣了一下,氣氛瞬間緊張起來,蕭挽風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杯中酒灑了出來。
自從宮中發現袖中絲的痕跡,蕭挽風對于傅弦歌和莫折千川之間的關聯就已經有了諸多猜測,若說僅僅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妹妹,這理由未免太過單薄了些。
傅弦歌將蕭挽風的神色盡收眼底,暗道這蕭挽風果然知道緹刑司之事,又將目光移開放到江吟身上:“江吟這么緊張做什么,我與你家世子既然是相互合作,自然要坦誠相待,怎么,難道我猜錯了,世子爺與緹刑司并沒有多少關聯?”
“十五年前緹刑司崩塌時本世子不過是個無知幼童,怎么可能卷進那種勢力之中?”幸而蕭挽風很快回過神來,他這樣一說江吟便知道了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地即將已經跨出去的半步收了回來,筆直地站在他身后。
方世隱卻依舊警惕地注視著江吟的一舉一動,只聽見傅弦歌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怎么聽說婉蘿郡主與緹刑司督主是閨中好友,還以為世子爺會因此與沐陽郡主也有諸多交集呢,倒是我想差了。”
仗著傅遠山告訴自己的一切,傅弦歌肆無忌憚地套著蕭挽風的話——她必須知道蕭挽風對自己的態度為何如此有異!
然而傅弦歌卻忘記了,如今她迫不及待想要展示出來的一切與半個月前的全然不知相差太大,更何況是精明與蕭挽風,怎么可能察覺不出這其中的區別?
通過傅弦歌短短的一句話,蕭挽風已經確定了太多的信息,他略微低了一下頭,似乎是專心致志地去研究手中的酒杯去了,停頓了許久才說道:“你覺得、或者說你的消息來源告訴你,傅弦歌……與緹刑司之間的緊密聯系是什么?”
蕭挽風神色間沒有一絲異常,依舊懶散而倦怠,眉宇間似乎永遠都停留著一絲不耐煩,傅弦歌并未察覺到異常,她只是說道:“這我便不知道了,畢竟就連世子都自稱與緹刑司沒有關系,那她一個十五年前還尚未出世之人就更不可能曾經是緹刑司之人了,我也不知該從何猜起。”
傅弦歌此言滴水不漏,就仿佛她只是真的對傅弦歌所表現出來的神秘感興趣似的,也不知她是害怕蕭挽風不相信還是純粹有感而發,又補充了一句:“只不過她若當真是一個普通的私生女,卻是弄不到緹刑司才會擁有的袖中絲的。”
“你……”再次提到袖中絲,蕭挽風的神色終于變了,他狹長的鳳眸中似乎有一道利光閃過,卻轉眼便恢復了正常,一眼望過去只能從他上挑的眉眼中找到無盡的倦怠,夾雜這一絲并不隱藏的審視,叫人看不出喜怒來。
“世子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傅弦歌并不清楚巫馬胤昔遇刺一事已經交到了蕭挽風手中,更不知道他已經將那片袖中絲鐵片收了起來,只是鑒于自己的雙重身份都與蕭挽風有了交集或者說可能會有交集,提前做一下預防,全然不知這舉動落到蕭挽風眼中便成了與其初衷截然相反的欲蓋彌彰。
“哦,”蕭挽風半斂了眸子,將其中神色都收斂了起來,帶著些嘲諷的語氣有些發冷:“沒什么,本世子只是覺得奇怪,你的字字句句都應了本世子的心思,便不由得想,莫不是千川公子當真有種洞察人心的本事,是以做起生意來面面俱到?”
“世子見笑了。”
聽到蕭挽風的前半句,傅弦歌的心便沒來由的一跳,還以為自己弄巧成拙了,可蕭挽風卻明顯沒有繼續問下去的**,于是只好安慰自己說說多慮了,毫不謙虛地承了他這句夸獎。
“你與緹刑司之間是敵是友其實本世子并不關心,你我之間的聯系,不過是為了所謂‘槍支’的制造,除此之外,你不必與我解釋太多。”
“世子說的是,緹刑司所造暗器天下無雙,在下也不過是偶爾才得以窺見一二,這才會找到一點可能性與世子多聊了幾句,世子若是不愿意,咱們不提也就罷了。”
傅弦歌借坡下驢之事做的不少,因此此時轉移話題絲毫不覺得生疏,反倒是蕭挽風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對于千川公子今日的“坦白從寬”感到有些驚訝,旋即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動聲色道:“不過根據本世子的消息,沐陽郡主與緹刑司牽扯遠比你想象之中要大,若是你當真想從中謀點什么,所作所為便要多加思慮幾分了。”
此人難得提點旁人,看上去莫折千川似乎是要為此感恩戴德,傅弦歌卻敏感地從中嗅出了些別的意味,若是沒想錯的話,他這話的意思應當是——他在警告自己不要去找傅弦歌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