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岔道上的卓夷葭眉頭抬起些許，看著不遠處坐在廣玉蘭下面的兩人。靜寂的夜晚讓他們交談的聲音清晰起來。

“卓大哥被趙映雪看上？她不是鐘情我哥么。”孫林逸站在院墻旁倚靠著，經年的歲月將他磨煉的喜怒自斂。他長身而立，面目淡然的看著卓夷裕，不復當年的羈狂。

“鐘情又怎樣，她那樣的身份，總不能做平妻吧。”卓夷裕說著，不屑的笑了笑：“前段日子在花會上，因為一朵林家娘子夸了一句劉侍郎家的長女艷冠群芳，她就給人難堪。后來掌嘴掌的差點沒把人毀容。”

這樣的人，禍害完林逸的大哥，又來禍害他的大哥。

孫林逸聽著，收回目光，席地坐下：“是呢，比起你大哥，我幸運不少。”說著，孫林逸輕笑了一聲，抬起頭，看向卓夷裕：“不過話說回來，你大哥被趙映雪給看上，你怎么還這般高興？”

“呵！”卓夷裕忍不出從喉嚨中笑了一聲，隨手捻起肩上掉落的玉蘭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拿開遠些，定定的看著。看罷，又甩開，目光落在孫林逸身上：“笑話，我母親和祖母她們豈會袖手旁觀？”

卓夷葭看了一眼遠處相對而坐的兩人，抬頭，看了看天上朗朗的明月。轉身，往來時路走去。

南商第一剩女看上了卓家的命根子。

原來如此。

這消息連三娘她們都還不知曉，想來是宮中還未敲定的密文，約莫是蘭貴妃察覺了，為了自己的嫡親哥哥，給家中人遞了話。

難怪了。難怪卓家對她一個相交不過半日的將軍那么歡喜。她原先還奇怪，她一個除了縹緲的軍功外，什么都沒有的沙場女子，怎會惹得卓家的華太君那么歡喜，以至于竭力的撮合她跟卓夷旭。難怪對于華太君這般的做法，卓家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反對的。

她一個除了縹緲軍功外，什么都沒有的女子，的確是卓夷旭如今最好的選擇。

不怕娘家身份過高，引起京中人異動。不居京城，在京中無甚勢力，更好掌控。最重要的，是軍功在身，又風頭正盛，若是跟卓夷旭結尾良緣，卻是無人敢攔的。怕是明獻帝也只能拍手說一聲好。

卓夷旭偏過頭，目光掃過路旁一園的草木，勾了勾唇。

即使華太君老的耳背眼瞎，腦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使。

不過真要想想，若是允許，她嫁給卓夷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卓家乃南商第一武將世家，懷榮王去后，趙鳳曜軟禁京師，最能影響南商大軍并朝中眾武將的，頭一個便是卓家。卓家可以不站他們，但是必然不能去對立面。否則她寧愿在他們站之前，毀了卓家。

可從開國便榮升一等將軍爵位的卓家哪里是那么好拿捏的。

卓夷葭吐了一口氣，若她沒有生為卓家女，必然就直接選擇嫁給卓夷旭，在不傷害蘭貴妃的前提下，直接拉攏卓家大房，簡單省事。

卓家大房是卓家的長嫡系，直接決定了卓家的態度。

且大仇得報，南商安定之后之后，后半生她便隨著卓夷旭去那塞北。她跟他，一生便為南商戍守。后半生的生活，也算是她所愿景的。

卓夷葭眼睛一亮，自然，她是不可能嫁卓夷旭的。不過，總是能讓別人嫁，至少絕對不能是趙映雪。

想著，卓夷葭已經走出了來時的路上，繞過庭院。她的腳步頓了頓。目光從君笑院的方向，移向另一邊——卓家的主院，錦華院。

之后在京城的日子，大概是不會再來卓家了。可她當年住的那間西廂房，床下的暗道，已經在卓家的底下呆了好幾年。

正好順路去瞅瞅，有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想至此，卓夷葭加快了腳上的緩行的速度，向著錦華院而去。

繞過院子，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走到了錦華院的門口。今日君笑院待客，府院中出了守門的奴才與各方最低等的粗實丫鬟婆子，基本都去了君笑院。這會兒其他幾個院落，倒是寂靜不少。錦華院亦是。

卓夷葭走到錦華院旁邊的柵欄旁。

柵欄旁種著的六道木枝葉繁茂，卓夷葭從六道木中走出，目光掃過周圍。抬腳往錦華院偏門走去，將走到院墻中間，便被身后的女聲喚住。

“等等。”

卓夷葭腳下的步子一頓。她將才就感覺到了從主院中走出來的氣息。

“不知閣下是哪位？”身后的聲音又再響起，清脆悅耳的女聲，像是山澗的清泉叮咚沁人。

卓夷葭緩緩回身，看了眼身后端正站著的女子，一身月色紋云襦，和鵝黃綃紗齊胸裙。胸上一根兩指寬妃色勾花腰帶，系在襦裙上，長長的一截飄逸在身前。桃色宮絳上打著絡子，下頭掛著一枚白玉。臂間掛著一條水藍色披帛。女子站在八角燈下，聘婷而立。柳眉櫻桃嘴，一雙含情目似嗔似泣，螓首蛾眉。無多表情也是勾魂的緊。

卓夷葭淡漠的掃過面前的卓夷萍，沒有開口。她看著面前的女子，這么多年過去了，卓夷萍出落的已經讓人移不開眼。跟當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卓夷涵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卓夷萍本來平靜的眉眼，見到卓夷葭轉頭，眼中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如常。

“原是流光將軍，小女子失禮了。”卓夷萍斂下眉目，微微低頭，半屈了屈腿，沖著卓夷葭一禮。

她將才不過是看到一個背影，天青長衫，肅穆端正。讓她誤以為成男子。

卓夷葭目光落在卓夷萍身上，淡淡的看著行著禮的她，沒有講話。只是擺擺手，示意免禮之后，一聲不吭的繞過她，準備往前走去。

“不知將軍，怎未在君笑院中？”身后的卓夷萍開口說話，讓已經繞過她的卓夷葭步子再停。

卓夷葭回頭，看向卓夷萍。

卓夷萍端起身子，看向卓夷葭，微微一笑，聲音溫和疏離，一派大家閨秀的端莊得體：“將軍怎會出現在這邊？”

這是卓家的主院，自然不該外人亂入。

卓夷葭冷漠的看著她，未答。

卓夷萍也不覺尷尬，只是臉上的笑容深了深，明眸皓齒，愈發映襯的人千嬌百媚：“將軍這是迷路了么？”

看著面前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的卓夷萍，卓夷葭淡漠的回過頭，接過她給的臺階，聲音無波無瀾：“是。”

其實她不在乎卓夷萍是怎樣認為她的，卓夷萍心里約莫也知道。可她還是輕輕盈盈的問出了口，隨口的話給了兩個人臺階。這樣的人情世故，這般萬方的儀態，加上這張卓家獨有的臉。也難怪趙谷翊親自請旨求婚了。

“既如此，夜深路黑，那便由小女帶將軍回去罷。”卓夷萍沖著卓夷葭淺笑道。她本待字閨中，自從賜婚圣旨下來，便未再見過外人。家中宴席也沒有參與。幸而卓夷葭是女子，她也不用避嫌了。親自帶著過去，還能賣這個當朝最紅的將軍一個臉。

卓夷葭目光往旁邊的錦華院掃過，又落在卓夷萍身上，點點頭：“那就勞煩了。”

比起錦華院底下那條死的地洞，她更樂意了解面前這個活的人。

恰巧今日的宴會上，她還沒有見到卓夷柔。可以孫家目前的情勢，卓夷柔必定不會安心帶著。要知道，整個孫家，最能拉一把的，就是卓家了。

那么卓夷柔，便成了孫家的籌碼。

這樣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在卓家斡旋？

而作為圣上親賜的二皇子妃卓夷萍，她也不可能不見了。卓夷葭跟在卓夷萍的后頭，微微偏著頭，看了看院子中仍然熟悉的六道木，和開在院子外的杏子。

回過頭，又看向身前帶著路的卓夷萍。

花容月貌的姿色，好看是好看。不過比起卓家四小姐這張臉，還是差了些。想至此，卓夷葭心里不由得嗤笑一聲。不知為何，心思一幽遠，就可憐起來芳年早逝的卓三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