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諄宴客的前一天早上,下起雨來。
半夜,雨停了。第二天早上起來,被雨水沖刷后的樹葉比平常更加新綠,空氣也比平常顯得清新。待到太陽升起來,荷花“噼辟”綻蕊,滿院飄香,讓人聞著精神一振。
“這日子選得好”太夫人望了一眼窗外,笑著扭頭問十一娘,“諄哥兒請的客人都到了嗎?”
“都到了”十一娘子接過小丫鬟手里的茶盅奉給了太夫人,“有王勵大人的兒子王允王公,竇閣老的兒子竇單竇公子……”她細細地說給太夫人聽,“安排在垂綸水榭,那邊涼快,賞荷、垂釣兩相宜。諄哥兒邀了誡哥兒一起招待客人。我讓廚房里準備了八碟十二碗的宴席。除了雞鴨魚肉外,還讓人快馬加鞭從南京去來了新鮮的‘水八仙’,用冰鎮了直接端上去,圖個清新可口。”
太夫人聽著沉默了片刻,道:“諄哥兒邀一誡哥兒一起待客?”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贊同的味道。
十一娘忙道:“兩人從小就好,諄哥兒又一味地懇求,我想著兄弟倆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就同意了。”
太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摟了乖乖坐在身邊聽大人們說話的謹哥兒:“四哥在今天后花園宴客,你想不想去?”
謹哥兒搖頭:“我要種蟲子”
“種蟲子”太夫人狐疑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忙把地蟲的事告訴太夫人。
太夫人一向覺得孩子就應該粗糙些養,這樣長大的孩子皮實不說,還潑辣,遇事不至于經不起風浪。徐令宜兄弟小時候也是這樣長大的。
老人家笑著頜,神色間顯得輕快了不少。在誡哥兒的臉上親了一口,道:“我們謹哥兒真是聰明。還知道種蟲子”
謹哥兒抿了嘴笑。
太夫人就輕聲囑咐十一娘:“記得讓人用水晶碟子盛了那‘水八鮮’上去,晶瑩剔透,才有意味。”又道,“這盛東西的器皿,也是有講究的。”
十一娘覺得太夫人的話若有所指。在腦子里把剛才的談話飛快地過了一遍,不禁暗暗猜測:難道是指誡哥兒不成?是覺得他跟著諄哥兒出去應酬不太妥當還是怕諄哥兒沒經過這種事禮儀不整失了諄哥兒的顏面呢?
可這話又不好明著問,她笑著應“是”,先照著太夫人的原話吩咐了下去。待辭了太夫人出來,立刻派了竺香去垂綸水榭打探:“……看看那邊有缺不缺什么?服侍的人周到不周到?五少爺在干什么?”
竺香立刻去了垂綸水榭。
十一娘抱著謹哥兒回了屋,先糾正了他“種蟲子”的說法,然后吩咐秋雨幾個找幾人上不用的或是有缺口丟棄不用的盆子交給了黃小毛,讓黃小毛和劉二武陪著謹哥兒去花園里挖土,找地龍。
謹哥兒快活地和兩個小廝跑了。
竺香笑著來回話:“葛巾帶著四少爺屋里碧螺、雨花幾個在水榭服侍。大家玩得挺高興的時候。王少爺還畫了一畫,李少爺配了五詩絕句。我去的時候,五少爺正拿著宣紙展示給眾人看呢”
十一娘道:“那五少爺看上去怎樣?”
竺香回憶道:“挺好的啊還高高興興地和旁邊的竇少爺說著話呢”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派個小丫鬟三隔岔五地過去看看五少爺,他是第一次出面應酬客人。雖然有四少爺跟著,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竺香笑著應喏,轉身指派了個機靈的小丫鬟。
有小丫鬟笑著進來稟道:“夫人,高青朱家派了管事來給侯爺送喜柬,朱太太特意貼身的媽媽隨車過來,想進來太夫人、您和五夫人問個安。”
十一娘臉上泛起喜悅的笑容,算算日子,七娘也該生了,“請那些媽媽進來吧?”
小丫鬟恭敬地應“是”,帶了七娘貼身媽媽進來。
那媽媽衣飾整潔,顯得已被帶去梳洗過來。
“恭喜夫人,恭喜夫人,”她跪在十一娘面前,滿臉通紅,眉宇間還閃動著無法掩飾的激動,“我們太太托了您和五夫人的福,生了個大胖小子。”
生了個兒子,七娘總算是在朱家站穩了腳。
十一娘為七娘高興。打賞了那媽媽,仔細地問了七娘的情況。知道生產雖然有些波折,但大人小孩都平安,她帶著那位媽媽先去了太夫人那里,然后去了五夫人那里。
五夫人一聽,立刻咯咯咯地笑起來。賞了那媽媽銀子,讓人帶下去歇息。然后忍不住又笑起來:“可惜不好問那媽媽具體的情況。我猜朱安平和他娘的表情一定很精彩。特別是他娘,我看她這次怎么收場”說完,高聲荷香幫她準備筆墨,“我要寫封信讓那媽媽帶過去,好好問問那邊的情況。”一副躍躍欲試的激動模樣。
十一娘和五夫人相處的這幾年多多少少摸清了她的一些脾氣,加上她也很要知道,不禁莞爾,兩人商量著寫了封信去高青。
回到屋里,謹哥兒已經回來了,正滿頭大汗地在屋檐下培土,把地龍塞進盆子的土里,忙得不亦悅乎。
看見十一娘,他抬頭喊了聲“娘”,繼續低頭忙活,玩得不亦悅乎。
十一娘笑著進了屋。
不一會,她聽到謹哥兒聲音宏亮的喊著“爹”,知道是徐令宜回來了,吩咐丫鬟擺午膳,迎了出去。
徐令宜跪在謹哥兒的身邊,正表情溫柔地望著謹哥兒,認真地聽著謹哥兒用清脆的說著他如何“養蟲子”。黃小毛和劉二武遠遠地垂手貼墻立著。
望著靠在一起的父子倆,十一娘不由停下了腳步,嘴角自有主張地翹了起來,眉眼流淌著春水般的暖溫柔和。
徐令宜很就明白兒子要干什么,他哈哈大笑起來。眼底流露出幾份大人看無知小孩的趣味。
謹哥兒緊緊地握著手的小鏟子,睜大了眼睛瞪著徐令宜,好像對他這樣笑很不滿意似的。
徐令宜更覺得有趣,去抱謹哥兒。
謹哥兒卻后步幾步避開了他的摟抱,垮著臉望著徐令宜。
十一娘暗叫不好。
有時候大人覺得好笑的事,在孩子眼里卻是最重要的事。
她快步上前,想給兩人解圍。
徐令宜覺得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樣子也是很有趣的事,可看見兒子臉上的表情,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傷了謹哥兒,他忙收斂了笑容,道:“你就這樣養在盆子里可不行。要是蟲子爬走了怎么辦?”
十一娘松了口氣,停下了腳步。
謹哥兒不是個氣性大的孩子,馬上被徐令宜的話吸引,想了想,跑進屋去。
徐令宜這才現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柔聲問她:“熱不熱?”
“妾身一直在屋里,不熱。”十一娘福了福,“侯爺進屋歇著吧妾身給侯爺打水洗把臉”
正說著,謹哥兒從屋里跑了出來。
他手里拿了個高腳果碟蓋在了養地龍的盆子上,然后拍了拍小手,頗有志得意滿地望著徐令宜:“這樣它就不會跑了”
徐令宜忍俊不禁:“雖然不會跑了,可也會被憋死”
謹哥兒望了望盆子,又望了望徐令宜,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娘子也不知道地龍會不會憋死,但想到有這可能,又是徐令宜說出來的,輕輕朝謹哥兒點了點頭。
謹哥兒沮喪地嘟了嘴。
徐令宜立馬上前抱了兒子:“好了,我們讓你母親找塊細葛布蒙在上面就成了”
謹哥兒眼睛一眼,扭頭望著十一娘:“娘,您快給我找塊細葛布,不然我的地龍就都跑了”
十一娘溺愛地用帕子幫兒子擦了擦了額頭的汗,跟在徐令宜的身后往廳堂去,笑道:“好啊我這就幫你找塊細葛布。”
謹哥兒一面掙扎要下去,一面黃小毛和劉二武:“你們在旁邊看著,別讓我的地龍跑出去了”
徐令宜就停下了腳步。
兩人小廝有些畏懼地望了徐令宜一眼,忙齊聲應“是”。
謹哥兒停止了掙扎,徐令宜這才抱著謹哥兒進了屋。
十一娘叫了丫鬟進來服侍爹倆洗漱、更衣,找了塊細葛布,和梳洗干凈了的謹哥兒去了屋檐下。
黃小毛和劉二武一直守在那里。
謹哥兒和兩個人七手八腳地把細葛布蒙在了花盆上,這才滿意地回去吃午膳。
吃午膳,又跑去看他的地龍:“小毛,二武,你們數數,看地龍跑了沒有”
兩個小的就真的要把盆子里的土倒出來去扒地龍。
十一娘忙阻止:“你看季庭媳婦種花,種子丟到土里,只灑些水,然后過些日子它自己就了芽。你這樣翻來覆去的,地龍怎么長得好”
謹哥兒點頭,雖然放棄了把把土倒出來數地龍的意圖,卻囑咐黃小毛和劉二武:“你們記得每天早上起來給地龍澆水。”
兒子真是太可愛了
十一娘笑著在兒子的面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拉著謹哥兒去睡午覺。
下午,十一娘給謹哥兒講故事。
講完一個故事謹哥兒就跑出去看看他養在屋檐下的地龍,還問守在一旁的黃小毛和劉二武:“它長出來了沒有?”
黃小毛和劉二武直搖頭。黃小毛更是道:“哪有這么快啊至少得個四、五天吧”
謹哥兒有些失望,安靜地坐在十一娘懷里聽故事。
竺香走了進來,她朝著十一娘使了個眼色:“夫人,五少爺剛才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