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食過半,曹燮看上去吃飽了,放下筷子,他的三個兒女也趕緊停手,將碗筷推開,張炳文不知道這是什么規矩,也停了嘴巴。
“無妨,尚書若是餓著肚子回去,豈非老夫的過錯。”曹燮淡淡道。
張炳文忙拱手道:“大人說笑了。”接過仆人遞來的茶喝了,想要開口,卻因為外人在場略有遲疑。
曹琦剛要吩咐,就聽旁邊的曹純伶俐道:“奉好了茶就趕緊下去,沒有吩咐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是。”
家仆聞言,忙不迭的端著茶盞出去了。
張炳文這才說道:“唐治的尸體已經處理好了,韓來那邊絕對不會發現的,只是沒想到唐恒居然……想出了這么一個主意,勢必要跟咱們魚死網破,尤氏今日之舉事發突然,微臣實在是來不及準備,也只能見機行事。”
“當初要不是尚書告訴老夫這反詩的事情,還不知道要如何先手對付韓家。”曹燮微微瞇著眼睛,不知道是燭火晃得還是殺機浮現,“唐恒素來不與韓家交好,卻又和韓綏脫不了關系,從他下手,的確是最穩妥的事。”
張炳文點了點頭。
“況且,今天早上朝會的時候,若沒有你,匡王是絕對應付不過來的。”曹燮緩緩道,“只是沒想到,宋端以一敵百,險些翻了這一盤。”
“宋端素來這樣。”張炳文道,“這滿朝文武甚少有能在她口中討得好的,能說會道,能言巧辯,只怕今天是說動了圣人。”
“宋端在韓郎君身邊服侍了九年,可說到底也只是鄉下來的村姑罷了,在靖安城長了這么多年的見識,卻也竟是些口舌之快。”曹純說完,又看向曹琦,“我是沒有見過她的,不過我記得前幾日杜薄家里辦個賞花宴,大姐去了吧。”
曹琦平淡道:“不錯,看得出來,宋端為人機警,行事縝密,跟隨韓來這么多年也必定是個雷厲風行之人,而且武功甚高,旁人輕易不能近身。”
“我還以為她只是會些三腳貓的功夫。”
一直作壁上觀的曹獻開口道。
曹純冷笑:“二哥不知道,宋端的武功可是露在了大姐眼前。”
曹燮斜睨過來,曹獻蹙眉:“怎么回事?”
曹琦別過頭去,眼底的恨意若隱若現,而曹純則言之鑿鑿道:“聽說那日大姐帶了那個錦安去,這人最是一根筋,素日闖禍不夠,那天不知怎的,和宋端還有游龍衛的副首領刑哲交起手來,好懸傷到了宋端的臉呢。”
張炳文皺眉,如實說道:“那日三殿下和固陽公主也在吧。”
“是啊,幸好宋端他們沒有追究。”曹純得意道,“否則,大姐可就闖下大禍了,這也算是行刺皇儲了。”
曹琦深吸了口氣,見曹燮神色莫測,趕緊跪地道:“是女兒疏忽,還請父親責罰就是。”
曹燮沒理,喝了口茶,對著張炳文道:“圣人今日沒有處置尤氏,卻反倒在私下罰了川王,這其中的意思,張尚書可有想過?”
張炳文看了一眼還在跪著的曹琦,回頭眨了眨眼睛,嘴唇上的兩撇胡子隨著嘴唇一動一動的:“依我看,這件事情已經不單單是高穎遺禍的事情,或許圣人已經不在乎這反詩,畢竟高穎已經死了二十四年,隔了這么久再大動作的夷族,也有些失了君王寬厚仁心的體面。”
曹燮也是這么想的,瞥眼曹琦,揮了下手,那人才扶著桌案重新坐好。
“不過……反詩之事還是要嚴懲,當年圣人在高穎手下受了奇恥大辱,私罰川王也正說明此意。”張炳文分析道,“今日匡王出言殺之,他卻又問了川王,似乎料到那人反應,有意讓兩方博弈起來,難不成……”
張炳文說著,看向曹燮,兩人視線交鋒,仿佛已經交談過數百句話了。
“若是留下尤氏一條命,便是選了川王,反之,就是匡王了。”
曹燮索性將話語挑明。
張炳文垂眸,漆黑的眼珠盯著滿桌的玲瑯,冷笑道:“川王這是找死,圣人不會輕易放過的,更何況唐恒罪責堆累還有著實據,想翻身,實在是癡心妄想。”
他拿起筷子,又夾了口菜吃,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已經在羅列唐恒的種種罪行,還有他兒子唐治和祈月的風月之事,明日親手彈劾,必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說的這樣信誓旦旦,曹燮倒是沒給與肯定,張炳文說的沒錯,但卻只能押寶一半的籌碼,畢竟圣人今日模棱兩可的態度,已經和二十四年前,對于高穎那殺伐果決的手段不同了。
二十四年,足以讓一個帝王學會臥薪嘗膽,和身處高位的權衡之術,如今趙國讓四海臣服,天下齊賀,難道是一封反詩就可以全部推翻的嗎?
既不是,便不需要殺之以震天下了。
曹燮歷經兩朝,更是看著圣人長大的,那人的脾性也略有拿捏,他得到了登基之初想要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今便是要修復當年因高穎之亂誅殺七萬冤魂的來日史書名聲。
寬恕尤氏,就是此刻最好的機會。
見曹燮不說話,張炳文便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思慮周全,只是沒想到,圣人對匡王還當真有立儲之意。”捻了捻胡子,“匡王實在不是一個聰慧的人,不過卻有一顆赤誠之心,比起川王的白面黑心,他倒是表里如一,或許這也是圣人會將他也選入其中的重要原因吧。”
“身為天下之主,能夠吸納天下人之言是最要緊的。”曹燮說道,“川王總是有著自己的打算,匡王則不同,任誰一眼就能看透,又因身世所累,對圣人是畢恭畢敬,忠心耿耿,若是能有得力的擁躉在登基后日日良諫,不乏是個好人選。”
張炳文隨之笑道:“有大人這樣的忠君老臣在側,圣人必定會放心的。”
曹燮笑而不語,倒是曹純忽然又開口道:“只是尚書大人,我還有一事想問,那唐治的尸體埋在何處了啊?”
張炳文想著,看了一眼曹琦:“這個……得問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