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消息遞給韓來之后,川王便回了王府,吳玹早已經備好了熬了一夜的參湯給他送去,推開門,一股醇厚的藥香鉆進來,但川王并未在意。
“殿下,這參湯熬了許久,您近日繁忙勞神,把這個喝了吧。”
吳玹小心翼翼的端過去放好,但川王只盯著手里的折子,聯名一事不光有靖安城的這些京官,唐恒的學生可是遍布五湖四海。
但正如料想中的那般,刁明誠這樣的都在考量,更別提他們了。
瞧著川王緊皺的眉頭,吳玹有些失落的行了禮,準備離開,臨了把那參湯的蓋子合上,低低道:“殿下記得喝。”
川王這才抬起頭來,正了正jing神,忙道:“我喝我喝。”
吳玹站住,瞧著他端起那滾燙的碗,急忙忙要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川王被燙的一哆嗦,舔著嘴唇把那碗放下,有些訕然的笑了笑。
“剛出藥罐的啊,我說怎么這么滾。”
吳玹無奈抿嘴,端起那碗來,舀起一勺溫柔的吹了吹,隨之遞到川王被燙的有些紅的嘴邊。
“你……不用……”
川王有些不知所措,往后仰了仰。
“若我放在這里,殿下必定忘了喝。”吳玹一改往日的千依百順,在喂藥這件事情上格外的強硬,“娘娘讓我照顧殿下,這身體便是最要緊的。”
川王聞言,自知逃不過這一劫,只好乖覺的張開嘴。
經過吳玹吹過的藥溫度正好,過了喉舌也不覺得膩,只是苦的很,不過是這苦中還帶著點兒清香,以為是藥,原來是吳玹掌心的味道。
不多時一碗藥見了底,吳玹放下湯匙,從袖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包來,打開竟然是甜棗,二話不說往川王嘴里塞了一個,收拾好就出去了。
川王用齒關咬著那顆甜棗,不明就里的眨了眨眼睛。
剛好相兒進來,他小心的合上門:“殿下,消息已經告訴韓郎君了。”
川王輕應,將那顆棗嚼了吃,問起吳玹今日怎么這么大火氣,相兒果真知曉,小聲的告訴他,是自己近來繁忙政務不顧身體,也不按時喝藥,惹得吳玹不高興了。
這女孩在川王面前是個嬌柔的,在外卻是個厲害的主,因著川王給她激的不高興了,府上都在沒日沒夜的看眼色。
“昨天奴還見吳姑娘守在后廚一整個晚上,好像是在給殿下熬湯。”相兒又道,“殿下可是喝了?”
想起剛才的尷尬場景,川王訕訕的點頭。
“吳姑娘滿心都在殿下的身上,您也是的。”
相兒話里有話的說道,他是川王自小的伴讀書童,兩人在私下的關系也好得很,所以說話要比一般人大膽的多。
“我怎么了?”
川王反駁,但并沒有選擇裝糊涂,而是道出心中所想:“我那也是為了吳玹考慮,她才多大,十七歲,花朵一般的年紀,我都三十多了,這不是老牛吃嫩草嗎,也不知道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她放到我的府上。”
這話相兒覺得不中聽,便道:“殿下怎么能這么說,吳姑娘的確是那嫩草沒錯,但殿下絕對不是什么老牛,您又不是七老八十,不是書上寫的什么一樹梨花壓海棠,三十如何,都說三十而立,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華。”
相兒看了看川王的腿中間兒,嬉笑道:“殿下,您得立起來啊。”
川王見狀,似笑非笑,眼中恐嚇。
“你這膽子是越發大了,敢戲謔起我來了。”
相兒忙后退一步,臉上的笑意不減:“奴可不敢。”
川王懶得追究,兩人十幾歲的時候還湊在一起看春宮秘戲圖呢,砸了砸嘴里面殘留的甜棗味道,扶額道:“吳玹的身份做不了我的王妃,我何苦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毀了她大好年華呢。”
相兒搖了搖頭,勸說道:“殿下這話還是不對,您只想著不耽誤吳姑娘如何如何,卻不想著她自從進了這王府,便注定是殿下的人,就算日后出府嫁人,都會說她可是從前送給三殿下的伴床,誰敢求娶,反倒是誤了吳姑娘的一聲。”
相兒說的問題,川王倒是從來沒考慮過,略有深思。
相兒見勢,繼續道:“更何況,這女子嫁人就像是看下雨看天一樣,兩口子關上房門,誰知道這夫君是不是個好性的,若是善妒之人,因為吳姑娘從前是殿下的伴床,便百般折辱,豈非得不償失,就算是遇到個心善的,顧念著殿下的顏面,不肯與之親近,也是嫁了個空殼子,吳姑娘不就是守活寡了嗎。”
“倒不如。”他頓了頓,“在這府中養著,知根知底的,做不了王妃封個媵侍也是好的啊。”
相兒這一行長篇大論,倒是把川王給說的一愣一愣的,看著一臉正經的相兒,忍俊不禁的說道:“沒想到你還有這頭腦,說的還挺頭頭是道。”
相兒皺眉,覺得自己剛才嘔心瀝血的一頓勸誡川王根本沒聽進去,恭敬的腰背也挺直了起來,居高臨下道:“殿下還成日嘲笑韓郎君,守著個宋女史跟守活寡一樣,奴看您也差不多。”
說罷,翻著眼珠子出去了。
川王被冒犯,卻生不出氣,搥了搥下巴,又不安的看了看窗外的方向,似乎想隔著那白乎乎的窗紙看到院中的情形。
若是能看到吳玹便更好了。
“哎。”
川王自顧自的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想大大方方的接受吳玹,可眼下圣人心意未定,他前途未卜,一步行差踏錯便是千古深淵。
如果二哥坐了北東宮之主,或許這靖安城就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到那時自身難保,又何談給吳玹一個交代呢。
“主子,曹行回來了。”
御史府,融雪軒的院落中,坐在樹下秋千上的曹琦聽著背后響起錦安低冷的聲音,那人除了自己,其余人一律直呼其名。
就算是曹燮也不例外。
曹行是曹燮的長子,可是比著曹琦還小三歲去,一晃也有小半個月沒有見面了,起身要去北院。
“姑娘。”
院門口的婢女站住通稟道:“遙監殿的宋御典來了。”
曹琦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疑思,她和宋端沒什么來往,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既如此,她點頭說道:“請宋女史去花廳,我換過衣服就來。”
“是。”
婢女離開,曹琦回去臥房換下衣服,換了一條領口收緊的裙子,出門瞧見站在不遠處的錦安,淡笑道:“我美嗎?”
錦安癡迷道:“主子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
曹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滿意的笑了笑,讓他留在原地不許亂跑,自己前去花廳,門打開,和座上的那人對視,她行禮道:“見過宋女史。”
宋端起身拱手,注視著曹琦走進來坐下,她撫摸著茶盞,說道:“好久都沒喝到這么好的廬山云霧,到底是托曹姑娘的福。”
“女史客氣了,您陪伴韓郎君九年,風生水起的,什么樣的好茶沒見過,何必貪足我這不入流的碎葉子。”曹琦斜睨輕笑。
“郎君那是得承老將軍衣缽,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宋端繼而道,“還是曹大夫兩朝為官,位極人臣,得勢的多。”
這吹捧自己父親的話,曹琦聽著并沒有什么反應,想必宋端也不會無聊到特地過來拍馬屁,便笑了笑沒說話,靜等著宋端打開天窗說亮話。
宋端何嘗不是一個聰明人,瞧著曹琦的反應,就知道這人不像在這里繼續聽廢話,遂道:“想當年,高穎之亂時,老將軍和曹大夫勤王救駕,一同成為這大趙國的肱股之臣,同行數十年,這情誼自然也是不淺。”
“我來的有些晚了,應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宋端說著,拿起茶盞來呷了一口:“但說來慚愧,我今日來并不僅僅為了探望這兩家舊時的交情,而是有一事相求,想必大姑娘也聽說了唐家尤氏的事,三殿下和韓郎君急的火燒眉毛,我便常常記著那句話,為人臣者替君分憂,所以今日來這一趟,也是想央求姑娘一件事。”
曹琦斜睨著她,季青云暗中搗鬼,韓來他們已經查到了寶封那邊,得知了祈月是自己買回靖安的,便該知道這一場棋局的第一顆棋,是自己安置在那棋盤之上的,曹家也會暴露在匡王的身后。
宋端這是為何,來試探?
“女史開口便是。”曹琦穩穩道。
“還請姑娘勸說曹大夫,在朝之上為尤氏開口求情。”
宋端言簡意賅,曹琦哼哼一笑,說道:“我父親生平最恨不臣之人,高穎犯上作亂,是他當年在東鼎門外親手射殺,這膽敢私藏反詩的余孽,女史以為父親肯出言替其求情?”
宋端料到曹琦會這么說,當然她也不會蠢笨到真的想讓曹燮這個始作俑者可以為了尤氏而向圣人進言,她只是想把話來說開。
看看曹琦會如何作答。
正如同從前在太丘的時候,深林里遇到一頭野獸,若是逃避若是尖叫,那畜生必定會沖上來撕咬。
但若是直面相迎,它便會在原地不動。
“唐恒私藏反詩已經死了。”宋端說道,“為他求情的確沒什么意義。”
“那女史……”
“我是想讓曹大夫替川王求情。”
宋端果真直言:“曹姑娘也是這靖安城的官眷中,會審視奪度的,想必也看得出來圣人這次的意思,眼下擇儲在即,川王是儲位的不二人選,難道曹姑娘不想讓您的父親再勤新王,更添來日的尊貴嗎?”
果不其然,曹琦聽到這話,伸手去拿茶盞的手又縮了回來,說道:“擇儲這樣的事,宋女史當著我的面如此不避諱的說出來,就不怕嗎?”
“和聰明人不說謊話。”宋端道。
“女史真是高看我了,我算不得聰明人,也向來是替父親辦事,只是茲事體大,我并不敢和父親隨意提起。”
曹琦回應道:“更何況,父親在朝為官,將這一切局勢攬入眼中,也會有自己的打算,我不過是一個未出閣的女人,哪里能摻和的進去。”
宋端呵呵一笑,忽而話鋒一轉:“摻和不進去,還是已經做了一切?”
曹琦臉色微沉,目光幽然。
“看來女史是知道什么了。”她道,“今日來也是有別的話想說吧。”
“春意樓死的那個祈月,聽說是曹姑娘從寶封買來的。”曹琦道,“她是還未赦罪的官奴,大姑娘應該知道,這私自買下的后果吧。”
“我不曾買下祈月。”
曹琦毫不局促,而是淡然的回答道:“女史錯怪我了。”
宋端微微蹙眉。
曹琦這才拿起那茶盞來,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說道:“兩個月前,戶部的季尚書送給我一個面首,叫祈陽的,我見著皮相不錯便留了下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兩人名字相仿,看來是有關系在了。”
季青云?
這倒是個從未擺出來的人物,宋端詳看著曹琦的表情,似乎想從那眉眼間看到些什么,隨后笑了笑:“那曹姑娘的意思是,季尚書……”
“女史如何想的,和我說的話似乎沒什么關系吧。”
曹琦攔住她的話:“我也不過是如實回答罷了,只是祈陽也死了,那日我回去找不見人,后來才知道死在了屋里。”
“大姑娘不覺得奇怪嗎?”
“一個面首而已,算不得人,死了就死了,埋了就是。”
曹琦的語氣毫無憐惜之意。
“祈月一死,祈陽也隨之被滅口,如此明顯的過河拆橋。”宋端不再咄咄逼人,“大姑娘的意思,有人在往你的身上潑臟水?”
“我不知道。”曹琦還是那句話。
“川王已經知道祈月的身世了,如今對曹大夫也是頗多懷疑和成見,近日的一切禍事都是因為這個祈月所起,必定是有人蓄意安排。”
“女史是懷疑我了?”
“可大姑娘也說了季尚書的事。”
宋端似笑非笑:“但不論怎么說,姑娘是被牽扯進來了,姑娘向來是曹大夫的口舌,也難免會牽連母家,來日川王登基,祈月便是禍根,所以我才想著讓曹大夫替川王出言,給尤氏求情,一來顧念著老將軍的遺面,二來也是個自證清白,效力川王的好機會,難道不是嗎?”
“就算圣人最后如何,曹家勢大權赫,想必也不會遭難。”
她說完,曹琦含笑:“怎么宋女史就這樣確定,川王會是未來的儲君。”
“曹姑娘怎么就覺得,這儲君之位不會是川王的呢?”
宋端聲音驟冷。
曹琦面無表情,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切磋,連氣氛都變的有些滾燙。
“圣人眼下只有三個兒子,行宮的九王年歲還小,又是外命婦所生,在他身上動國本之念太過玩笑了,那便只剩下二王和三王,一個是事事完美無缺深得人心的君子,另一個是嬉笑怒罵皆由心性的蠢貨,曹姑娘以為呢?”
曹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清者自清,何須證明。”
“曹姑娘這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過于天真了吧。”宋端笑道,“這世上哪有什么清者自清,只是看被傾訴者信還是不信罷了,恰如姑娘小妹和朱明朗的流言,這信的自然會深信不疑。”
“那看來女史是不信我的話了。”
“我不知道。”
宋端巧妙的用曹琦剛才的話來堵住她的嘴。
曹琦至此,燦然一笑。
宋端也笑了笑,坐了小半個時辰,想說的話也都說了,便不必在這里耽擱時間了,遂起身準備告辭。
曹琦也預備送客。
“姑娘。”
剛才的婢女又來報:“大公子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一位身著黑袍的翩然公子走過來,他面容清白,眉眼間透著世家子弟的貴氣,見勢說道:“見過宋女史。”
宋端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笑了笑:“公子安好。”
曹行往前走了幾步,淡淡道:“我剛從安川回來,見過了爹爹和阿娘,左右不見長姐便想著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碰到貴人,是我的福氣了。”
哪里是偶遇,分明是來堵自己的吧。
曹行怎會不知自己在曹琦這兒,宋端了然道:“公子客氣了,既然公子和大姑娘許久未見,怕是有很多家常話要說,我也不必多留了,告辭。”
“女史慢走。”
曹行目送著宋端離開,眼睛死死的盯著那人的背影,忽而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來,說道:“上次見到宋端,還是三年前在上元節的皇宴上,沒想到這三年不見,還是從前那般清秀動人。”
曹琦在他身后,冷淡道:“不過是寡然無味罷了。”
曹行沒轉身,而是道:“日日得見長姐這般艷麗無方,再看這小家碧玉倒也別有一番風味。”轉頭來,“只是這人怎么回來見你。”
“句句試探。”曹琦道。
“那看來是藏不住了。”曹行平靜道,“既然藏不住,那便是當面鑼對面鼓的敲,看看是誰的手上先出聲了。”
“姑娘,老爺那邊請您過去。”
剛離開不久的婢女折回來,看神色有些不好。
曹琦冗長的睫毛抖著冷冽,一旁的曹行嗤的一笑,說道:“那我便同長姐一起過去吧,剛才在正堂的時候,可是聽著純兒好一通抱怨。”
“本以為夫人生了三個蠢貨。”曹琦看著他,“原來是兩個。”
曹行不惱,哈哈一笑。
剛進屋里,就聽到曹純哭腔甚濃的抱怨,曹燮坐在不遠處,旁邊是夫人楊氏,她正眼不瞧進來的曹琦,抱著懷里的小女兒不住的安撫著。
“阿娘,純兒好痛。”
曹純淚眼婆娑,給楊氏看自己掌心的傷口,一個上午當然愈合不了,便是擦了藥也血糊糊一片,這讓身為娘親的楊氏心疼至極。
“老爺,我從前就說過,那個錦安不是什么好東西。”
楊氏冷冷的開口:“三番五次的對純兒下手,純兒可是咱們親生的寶貝女兒,竟讓一個狂徒這般凌辱踐踏,如今還受了傷。”
曹燮臉上的火氣也不小,對著對面的曹琦厲喝一句:“跪下!”
曹琦的表情大抵是意料之中了,撩起裙子就要跪,誰知道旁邊的曹行穩穩的扶住她的手臂,對著楊氏說道:“阿娘,您未免也太嬌慣小妹了些。”
曹純緊皺眉頭,對于自己親大哥卻護著一個私生女的行為很是不快:“大哥你說什么呢!”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差點被那個錦安給掐死!你還向著曹琦說話!你還分不分青紅皂白啊!”
曹獻立刻道:“小妹!怎么和大哥說話呢!”
曹行當然見到了曹純身上的傷口,但是對于這個小妹,他自小便不寵,而是說道:“純兒,你也該叫一聲長姐才是,口口聲聲的稱呼曹琦太沒規矩,而且我怎么聽說,今早上是你先對長姐動的手。”
此言一出,楊氏一怔,看來曹純在告狀的時候并沒有說自己的過錯,那人回頭看著她,有些心虛的說道:“可就算是我先動的手,也沒有想要了曹琦的性命,倒是那個錦安,恨不得直接殺了我!”
曹行看了一眼曹燮,又說道:“今早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純這才將前因后果說了,曹行似笑非笑的說道:“無緣無故的攀扯長姐還掌摑教訓,這不是我們曹家的家風,更何況……高簪酒肆是陳郡公手底下的買賣,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私會朝臣,豈非故意與人口舌。”
曹純瞪眼,看來是不知道這一層的關系。
曹行冷哼:“朱明朗這事本該是長姐去辦,你想領功,卻最后落得個名聲盡毀,到頭來不清不楚的又掌摑長姐。”看向曹燮,“爹爹,看來小妹還是太過稚嫩了,這其中的很多事,還是交給兒子和長姐去辦吧。”
曹燮本來存著的火氣在曹行的三言兩語之間便消解了。
“更何況,小妹這次……算是驚動了韓來那邊,這才是最要緊的。”
曹行道。
曹燮既然已經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不再生氣,也沒有處罰曹琦的意思了,畢竟是曹純壞了事。
“是陳家造謠?”曹純氣怒。
“陳郡公想必還沒有這個膽量。”曹獻難得開口,“在自己的地盤傳出這樣的事來,不是引火燒身嗎?”
“那就是韓來和宋端了。”曹純指哪兒打哪兒。
“宋端方才來見我時提了這事。”曹琦也道,“看態度,應該也不是。”
“那是出了鬼的嗎!”
曹純喊叫著,眼睛仍盯在曹琦的身上,看來在她心里,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曹琦做的。
她不甘,一個勁兒的拉扯楊氏,那人也不像自己的寶貝疙瘩挨打了就這樣輕輕放過,便道:“純兒有錯,就讓她給曹琦賠禮就是,但錦安有錯,也不得不罰。”
“純兒,還不快給長姐賠禮。”
曹行凜冽道。
曹純是有些怕這個大哥的,見狀看了一眼楊氏,那人點頭,她才不情不愿的過去行了個蹲禮,語氣甚是不屑:“長姐,純兒知錯了。”
曹琦沒出言,她抬頭,那人漆黑的瞳孔像是通往地府的眼,一瞬間似乎和那九殿妖魔通了氣兒,曹純心頭一駭,急喘著回到楊氏身邊。
“長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也不宜受罰。”曹行道,“既然是錦安動手傷的純兒,那便罰他三百藤條,抽的他皮開肉綻也就是了。”
曹燮沉呼了口氣,下職回來被這對母女嘰喳的也厭煩了,揮了揮手,也就全都交給曹行去辦了,起身離開。
曹行再看曹琦:“長姐。”
那人道:“罰。”
正院里,錦安站在那長形的木案前,旁邊站著府上的護衛首領蒙力,他看了一眼曹行,那人下令,便回頭對錦安道:“小子,把上衣脫了。”
錦安沒有表情,扯開衣服纏在腰間,他的身形并沒有蒙力那樣見狀,只是常年習武,有著清晰的肌肉紋理,而且很緊實。
最關鍵的是,錦安的肉皮上沒有一處好的,全是舊疤。
曹行抬眼,旁邊的曹純厭棄道:“真是惡心。”
錦安充耳不聞,趴在那木案上。
蒙力搓了搓手心,舉著那帶著刺兒的藤鞭,啪的一聲抽在錦安的背上,僅這一下便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曹純也沒想到那藤鞭的威力這么大,嚇得皺了皺眉頭。
這旁觀者如此,錦安都沒有一絲吭聲,眼中也不露痛意,蒙力見狀,揮舞著鞭子,下了力氣,噼里啪啦又是幾十鞭子下去。
錦安的背部血紅一片,已經看不到正常的皮肉了,甚至打爛的肉被那鞭子上的刺勾下去,甩到了曹琦的腳下。
她神色無異。
藤鞭有些沉,蒙力胳膊酸痛,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低頭看錦安,心頭暗道這小子還真能忍,又在掌心啐了幾口,繼續打著。
打打停停之下,消耗了一個時辰下去,曹純早就沒了耐心看著血刺呼啦的場面,回去了絳雪軒,曹行也覺得枯燥,說道:“多少了?”
蒙力累的掐腰:“回公子的話,還差四十鞭。”
“罷了吧。”
“不必,打完。”
曹琦道。
曹行奇怪的看著她,蒙力無奈,又鉚足力氣將這最后四十鞭打完,交了差回去歇著,曹行也站的腰酸背痛,看了一眼錦安,地上的血橫流一片,倒還沒暈厥過去,而是臉色慘白,目光狠厲,緊咬著牙冠。
“那我也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長姐處理吧。”
曹行離開,曹琦并沒有上前去,而是轉身回了融雪軒。
錦安至此,艱難的站起身來,將纏在腰間的衣服穿上,跟在曹琦的身后,很快就消失不見。
院中這樣大的動靜,自然也有不少家奴躲在暗處偷看,窸窸窣窣的。
“你看瞧,這大姑娘還真是心狠,人都打成這樣了,問都不問一嘴。”
“聽說大姑娘不是對面首挺好的嗎?這都不護著。”
“這個錦安不是面首吧。”
“他不是姑娘小時候帶回來的嗎,也得有十二三年了吧。”
“金瘡藥呢。”
曹琦問,一旁的婢女趕緊取來,她自然知道曹琦要這東西是做什么,忍不住出言說道:“錦安的傷,怕是這瓶藥也無濟于事,還是請郎中來吧。”
“他不配。”
曹琦冷冷的說,看著那一小瓶藥膏:“有這一瓶就夠了。”
婢女心頭詫異,卻也習慣了她的冷血無情,錦安對她的衷心日月可鑒,可是她對那人的態度,始終都是不冷不熱,甚至不屑一顧的。
曹琦拿著那藥去了耳房,推開門,里面一股極腥的味道,她步調平緩的走了進去,瞧見坐在桌前的錦安,他正在往身上纏著白布。
“主子。”
錦安瞧見,立刻要站起來,卻被曹琦按住了肩膀。
“錦安身上臟得很。”
錦安道:“主子別碰。”
曹琦輕輕一笑,將金瘡藥給他,錦安接過卻并沒有用,而是道:“今天讓主子看到,實在是污了主子的眼。”
“無妨,你是我的人。”
曹琦坐在錦安的對面,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這張臉倒是和十幾年前兩人初遇時一模一樣,就連歲月匆匆,都不曾在錦安身上留下痕跡。
分明是二十六七的人,還如十七八一般青嫩。
“只是我今日讓蒙力將那三百鞭打完,你可怨我?”曹琦問道。
“不會!”
錦安被打都不曾有情緒波動,這一句話卻讓他有些急切:“錦安絕對不會怨懟主子一分一毫,便是再來三百鞭也受得下。”
曹琦媚眼含笑:“當真?”
“當真。”錦安認真道,“只要是為了主子,就算即刻要了錦安這條性命去,錦安也愿意。”
“我為何要你的性命。”
曹琦起身,想要解開錦安身上纏著的紗布看一看傷勢,那人卻攔住:“主子別看,不過是小傷,過兩日就好了。”
曹琦不強求,只是那鮮紅的指甲順著錦安的脖子一路劃過,隔著白布與肌膚若有似無的觸碰著,直到腰間,緩緩摟住,坐在他的腿上。
錦安抬著頭,喉嚨處的圓弧上下劇烈的翻滾兩下,漆黑的眸子緊緊的盯著曹琦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呼吸微急,是緊張,或是情動。
“……主子。”
錦安的嗓音有些喑啞。
曹琦抵住他的額頭,兩人的鼻尖相蹭兩下,朱唇輕啟,透出一股溫暖的香味兒來,他貪婪的吸入腹中,像是吸入罌粟花香般無法自拔。
曹琦的身體軟且暖,像是懷抱著溫泉水,錦安眼神有些迷離,想要伸手摸在她的腰上,卻在半路攥成拳頭,絲毫不敢僭越一寸。
曹琦的發絲堆在他的肩膀,越靠越近,手掌貼下去,渾然無法掌控,眼前將要攝住錦安的唇,那人卻在最后關頭把頭轉了過去,強忍著快要噴發的欲怒之意說道:“主子……別對錦安這樣。”
曹琦有些吃驚,隨后歸為平靜,說道:“不想讓我疼你?”
錦安聞言,渾身一顫,眼底閃過些許痛苦。
他何嘗不想。
他何嘗不想與曹琦共赴巫山云雨之情,誰又愿意每日聽著她和不同的男人每夜良宵的歡聲笑語,院中的樹上,他一次又一次的將拳頭攥緊,直到骨頭都裂開,但身疼不抵心疼,天寒難耐心寒。
但是他和曹琦的其余面首不一樣。
他要自己獨一無二。
“怎么不說話?”
曹琦從他的腿上站起來,轉過身去。
錦安望著她的背影,心里有太多的話想說了。
終究是不敢。
“主子不必為了安撫錦安而這樣做。”錦安道,“只要是主子,錦安便再沒有自己。”
曹琦聽聞這話,轉頭過來,一言不發。
“十二年前初見主子,錦安便此生此世,都唯主子馬首是瞻。”
錦安看著她。
“好。”
曹琦溫笑著回應:“若有差錯,十四,你死無葬身之地。”
離開的宋端不曾想自己前腳后,后腳曹家就上演了這一場好戲,剛進遙監殿,就瞧見歡喜的羅清逸,這丫頭神龍見首不見尾,即便跟在韓來身邊也不免毛躁。
“怎么了?”宋端道,“什么事這么高興。”
“刁明誠的帛書送來了。”羅清逸說。
宋端聞言也稍微送了口氣,這倒是好事,進去上閣,本以為韓來也能稍微松快點兒,誰知這人眉間緊鎖,甚是煩憂。
“有人把咱們對季林安的打算,告訴了匡王。”
韓來頭也不抬的說道。
宋端只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痛苦的皺皺眉頭,不等韓來開口就自行坐了下來,那人察覺發問,她只是搖頭說無妨。
“元白今日去四門館見了季林安,但是前腳剛走后腳匡王就來了。”韓來繼續道,“這是那個清倌兒的主意,除了咱們無人知曉。”
“亦或許是匡王知道咱們聯名,順理成章的想到了學生陳情一事,為了防患于未然,所以特來警告季林安。”宋端分析道。
韓來垂眸:“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他又問起曹家那邊,宋端如實說道:“曹琦并不承認是自己從寶封買來了祈月,一股腦的都推到了季青云的身上。”
“你不信?”韓來問她。
宋端倒是坦然:“下臣見她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不會相信這人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
韓來輕輕一笑,轉瞬即逝。
宋端還以為看錯了,不過這人笑起來眼睛彎彎倒真是好看。
“晝食照舊在這里吃。”韓來突然道。
“是。”
宋端習慣了他近來的古怪,看著刁明誠送來的帛書,思忖道:“現在聯名這邊都收的差不多了,應該可以翻了。”
“還要再等等。”
韓來不疾不徐的回答道:“要等圣人這邊有旨意了再去翻,咱們和元白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宋端想來也是,若是直接去翻,便會逼出另一道不知是好是壞的旨意,但若是等頒布了旨意再去翻,就必定是好的了。
“宋女史。”
門外有婢女通稟,得令進來后說道:“張公子……”
一聽到張子奇,本來低頭的韓來不等婢女說完,就立刻下了逐客令。
“不見,找誰都不見。”
宋端奇怪的看著他,張子奇沒招沒惹的,怎么這樣。
婢女也沒想到,有些尷尬的說道:“張公子沒來,他送了東西過來。”說著掏出一封帖子來交給宋端,“是給……宋女史的。”
說完,火燒屁股一般小跑出去了。
宋端打開來一看,回頭對著韓來說道:“張公子傍晚約我喝茶。”
說完還不忘補上一句。
“在他南坊新置辦的宅子里。”
這倒是奇怪,宋端重新坐下來,盯著那名帖說道:“他是張炳文的兒子,不會不清楚如今局勢,請我去喝茶做什么。”
又道:“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若我和張子奇見面的消息傳出去,或許可以攪和一下張家和曹家的關系。”
韓來皺眉:“這么說,你是要去了?”
宋端點了點頭。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探探口風也好。
韓來臉上寫滿了煩躁,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帖子看了看,很是不耐煩的扔到了一邊,說道:“這茶是有多燙嘴,等到傍晚時分才能喝下肚去。”
宋端沒言語。
“罷了,你要去就去吧。”
韓來又轉變了口風。
宋端這才道:“下臣知道。”
她搓了搓手,一臉思索的樣子。
韓來瞥眼:“你還坐在這里干什么?人家請你喝茶,不得回府上梳洗打扮一番,總不能穿著這身官服去吧。”
這倒是沒錯,不過宋端道:“可是公子不是說要在這里用晝食嗎?”
誰曾想韓來朝令夕改:“回府上吃去,我這里沒你的份兒。”冷冷一哼,“或者你空著肚子,等晚上在張子奇那里吃也是一樣的。”
宋端聞之不悅,這叫什么話,腦中有疾。
她起身也沒行禮,開門便走了。
韓來深呼一口氣,瞧見腳邊的那張名帖,更覺得扎眼,抬腳就踢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