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史為何如此

第1章 一個名分(九千)

——老三啊,你心口不一啊。

——朕不喜歡在角落里徒單虛名的人。

——跪著吧!

夢中一片漆黑,圣人昔日的話音猶在耳邊,川王四下茫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極遠處又一點光亮,他拼了命的向前跑去,卻覺得腳下越來越沉,還有濕涼意。

川王疑惑,自己什么時候駐足在海中,迎面傳來一陣風,他下意識的抬起頭,卻見一個濃滾的浪撲來,大驚失色中被砸進水里,不能呼吸。

雙腳被纏住,他不能往上游。

虛弱的身子直直下墜著。

直到落入海底的一個黑色的洞中,深不見底。

呼——

川王猛地驚醒,那被吞噬的感覺即便醒來后也異常的清晰,渾身汗透,他抬起胳膊想擦一擦,卻瞧見榻邊趴著一個人。

那人熟睡著,眉頭也還緊蹙著,是吳玹。

這丫頭一直在守著自己嗎?

川王想起她在監斬臺維護自己的模樣,還有往日在王府的悉心侍奉,以及當日相兒同自己說些的那些道理,或許真的該做些什么了。

至少在失去太子位后,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一想到尤氏身死,川王的心臟便劇烈的抽痛起來,他咬緊牙關,攥著拳頭搥在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遙望房頂,淚流而下。

“三哥?你醒了?”

是固陽的聲音。

這才發現這里不是自己的王府,而是固陽的嘉巒殿。

川王看過去,下意識的比了一個手指在嘴邊,生怕固陽吵醒吳玹。

固陽公主抿嘴一笑,見川王眼睛晶潤,便洞知一切,說道:“三哥,別擔心,咱們成了。”

川王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什么成了?”

只是說完這話,川王的心頭浮現出期待來,果不其然,固陽公主點了點頭,坐實了他的想法。、

“三哥,尤氏夫人沒死,人現在還在大理寺呢,你暈倒之后,千年哥哥帶了父皇的口諭來,父皇赦了她和唐家族人的死罪,咱們成了。”

固陽帶來這天好的消息,川王大悲轉大喜,一時停滯了呼吸,片刻才不住的點頭,有些喜極而泣的說道:“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當然。”

固陽公主得意洋洋的說道:“還是我帶著刑哲去四門館放了那些學生出來,那個張炳文真是可惡,等三哥你坐穩了北東宮,一定要處理了他!”

固陽公主越說越氣急,聲音有些大,睡著的吳玹囈語兩聲。

川王趕緊捂住她的耳朵,示意固陽公主小聲。

固陽公主含笑道:“三哥你不知道,你昏迷的這一天,這姐姐是寸步不離,生怕你急火攻心出了什么問題,就算刁御醫說你沒事了也不肯走,非要守到你醒來。”

說完,轉身往出走:“倒是個真心實意的人。”

固陽公主合上房門,榻上的吳玹也悠悠轉醒,瞧見川王沒事了,她蒼白的臉上化開一抹欣慰的笑,撐著起身說道:“殿下醒了,肯定餓了吧,我去給您準備些吃食,等下再讓刁御醫過來給您瞧瞧,若是沒事,我也能放心了。”

“無妨。”

川王忙叫住她,語氣有些遲疑:“我還不餓,你歇著吧,守了我一天累壞了吧,這些事情本來也不需要你做的。”

“這都是我分內的事,殿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吳玹的表情有些不高興。

不知怎的,這人一不高興,別說王府里的其余人了,就是自己也有些緊張。

“我不是為了趕你,也不是不喜歡你在身邊伺候,只是……”川王的嘴不笨,這會兒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不想你累著,這些事情都有下人做。”

這話還是說對了,吳玹抿嘴搖了搖頭。

“還是我親自來才放心。”

她說道。

川王低下頭來,思忖著如何開口,卻見吳玹伸手過來,對著他的下巴輕輕的摸了一把,然后說道:“殿下睡了一身的汗,我去給您準備身新衣服,換了也清爽些。”

“好。”川王點頭。

吳玹快去快回,拿了一套新的寢衣,掀開川王的被子說道:“殿下換上吧。”

川王有些局促:“我自己來。”

更衣這種事情平素都是吳玹來的,她怔了一下,川王無奈,只得道:“你先下去歇一會兒吧。”

吳玹意料之中的搖頭:“還是回王府在歇著吧,在公主的宮里也不方便。”

川王見勢,知道支不開,只得解開衣扣,飛速的將衣服換好。

吳玹遞了杯清茶來:“殿下喝口水吧,我去給您那吃的。”

“好。”

川王點了點頭。

吳玹拿起換下來的寢衣,轉身要出去,川王咬牙,忽然叫住她。

“吳玹。”

那人轉頭看他,神色平靜:“殿下還有什么吩咐?”

“母后把你送來也有幾年了。”川王道,“你今年……十八歲了吧。”

吳玹不解其意,點了點頭。

“也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紀,這樣的年歲在府上干熬著實在是暴殄天物。”川王在心中捉摸著,“所以我想著……”

“我不走!”

誰知道吳玹上前一步,有些激動的說道:“殿下又要讓我走!”

川王被她說的已鞥,茫然想到,若是宋端也是這態度的話,韓來也不必如此煩心了,想起他成日拉著自己抱怨不斷的樣子,低低嘆了口氣。

總不能像韓來一樣,等到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我沒有讓你走。”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又說這樣的話。”

吳玹有些哽咽:“我說了,吳玹進了王府就是殿下的人,就算一輩子只做些灑掃的活也罷,總之我不會走的,若是殿下在這樣說,我就去告訴娘娘!”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還在這里說……”

“我是想給你一個名分!”

川王忽而道。

吳玹的話戛然而止,泛紅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他,遲疑道:“殿下?”

川王想要起身,可是跟著尤氏跪了一天一夜,稍微用力雙腿就撕裂般的痛,只得招了招手,叫吳玹過來。

那人過去,被他拉著坐在榻邊,心里擂鼓,低著頭不敢看。

川王瞧見她自己攥的通紅的手,沉默幾息,伸手覆了上去,冰涼汗潮,他啞然失笑,沒想到自己這一句話讓這丫頭緊張成這樣。

“我知道你不想走,我也不想讓你走,只是讓你這樣的年紀,嫁給我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總覺得對你有些不公……”

“殿下才不老!”

吳玹抬頭,急切的說道:“殿下是這個世上最有風姿之人。”

川王一笑,吳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紅著臉垂眸:“殿下……合該讓這靖安城的所有女子傾心,吳玹……也不例外。”

川王握緊她的手,感受著吳玹沉甸甸的心思:“若說是這靖安城的所有女子是夸張了些,我也沒有那么多jing力去一一回應,只消對得起你就是了。”

“殿下……”

吳玹雖然心中喜悅,但頭腦還是清醒的:“吳玹對殿下好不是為了名分,只想日日陪在殿下身邊,您不用為了補償我,或是為了復皇后娘娘的命勉強如此,否則吳玹也不會要這個名分的。”

川王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便知道她誤會了,解釋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我情誼頗深,就不曾想過我也對你有屬意之情,我已經虧待你三年了,難道還要一直虧對你,虧對我的心下去嗎?”

吳玹聞之,眼睛再次垂淚,心頭空茫。

“好端端的怎么還哭了?”

川王有些手足無措,忙哄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還是有哪句你不愛聽,說出來就是了,何必哭呢,我以后都不說好不好?”

“不好。”

吳玹有些賭氣的說道。

川王再次失笑,到底還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即便再懂事,也會意氣用事,探手過去拭干她的淚珠,語氣輕柔:“好,我在杜薄那里學了好多話,以后都說給你聽就是了。”

吳玹撲哧一笑,說道:“杜大夫教的話,還是算了吧。”

川王哈哈的笑出聲來,瞧見吳玹那哭笑過后的楚楚模樣,心頭一動,這才發現不再壓抑的情感傾瀉起來,居然這樣的激烈。

三年前吳玹入府,那樣的清新動人,頗有些宋端當年的模樣,他如何不注目,但介意著年齡差距,總覺得可以做她叔叔,便進退兩年。

他讓府上的人敬著她,愛著她,自己也任事都寵著她。

可吳玹不曾越距。

如今想來,若是真疼愛她,就不該避著她。

吳玹對視著他,笑的十分靦腆。

川王心頭一動,湊身過去,吳玹的呼吸盡在咫尺。

那人臉色猛地爆紅,卻沒有避開。

“三哥!你好了沒有啊!刁御醫還在外面等著呢!”

固陽公主大煞風景的出現。

吳玹低呼,羞赧欲死。

川王一把將她摟在懷里,順勢轉過身去擋住,皺眉道:“那就讓他等著好了!”

固陽公主瞪大眼睛,沒想到自己剛離開一會兒,屋內就發展的如此迅猛,也覺得非禮勿視,閃電般的出門道:“我知道了。”

門口的刁御醫背著藥箱子,見固陽公主滿臉紅暈的跑出來,疑惑道:“公主?那三殿下他……”

“不看了不看了,人家有靈丹妙藥!”

固陽公主推搡著刁御醫往出走:“你先回去吧。”

刁御醫老胳膊老腿的,平日里沒少被固陽公主折磨,這會兒好懸摔倒,一臉捉急的說道:“是是是,是是是。”

而屋內,川王松開手臂,瞧見在懷里縮成一團的吳玹,只覺得心里包裹著的情愫都要化了,那酸酸甜甜的感覺,這難道就是歡喜一人嗎?

哎呀,羞死人了。

——這叫鐵樹開花。

不知怎的,杜薄的話在腦海響起。

“殿下我……”

吳玹話沒說完,便又被川王抱住,她緊張的閉上眼睛,那人卻轉瞬松開,繼而說道:“過幾天,我便向父皇稟明,封你為滕侍。”

吳玹紅著臉點頭。

“姑娘,姑娘您慢些。”

御史府中,尋冬在后面攆著腳步飛快的曹純,只是到了那膳堂門口,她不安的站住了腳,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錦安,那人一如既往的臉色冰冷。

尤氏夫人沒死,曹純進去肯定要胡鬧了。

尋冬嘆了口氣。

果不其然,曹純急匆匆的進去,瞧見這滿屋子的人,只有她一人沒落座,和正座上的曹燮對視一眼,脫口便道:“尤氏居然沒死!”

曹琦咀嚼著嘴中的魚肉,斜睨了她一眼。

楊氏在一旁皺眉道:“純兒,沒規矩。”

“來晚也就罷了,你在這里又大呼小叫什么。”曹行冷冰冰的說道,“還不快行禮問好,然后坐下用膳。”

曹純聞言,強壓著急態,如曹行般做了一切后坐下,看了看四周,尤氏沒死這樣大的事情,用膳的幾人似乎都不是很在意。

“父親。”曹純說道,“張炳文肯定有問題,代領國子監卻還是讓四學的學生跑去刑場胡鬧,可見是故意的,他那個兒子還邀宋端去府上做客。”

她這么說著,還看向曹行,似乎是想證明,那夜曹行將她攔下是錯的。

“來讓張炳文放人的是趙元意。”

曹琦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張炳文又有幾個膽子,敢和手握游龍衛的一國公主當街對著干,更何況趙元意是川王和韓來一手養大的,又極其傾慕后者,便是觸怒龍威也不為所動,張尚書是咱們曹家屬臣,小妹這樣揣測,可是傷人心呢。”

對于大姐的話,曹純根本不往心里去,而是繼續對著曹燮說道:“父親,張炳文就算了,但他那個兒子張子奇卻不得不防,一家父子卻生出兩份心思來,您就不覺得奇怪嗎?這其中必有古怪。”

“能有什么古怪。”曹行淡淡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張家沒有二心,也難免賤人勾引。”

曹純惡狠的說道:“宋端最會花言巧語,若是在那看不見的地方,用一些狐媚的好本事來,張子奇若是個心志不堅的,被他哄騙的父子心意不合,反了咱們曹家的水,那可怎么是好。”

這指桑罵槐的話聽在曹琦的耳朵里,像是針扎一般,但她并不在意,而是陰陽怪氣的說道:“父親,小妹的思量不無道理,哪個男人能禁得住狐媚呢。”

曹純皺眉,好像被這人附和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況且這話聽著也不是那么回事。

“好了,你們不要再說了。”曹燮終于開口道,“張子奇的為人和衷心我心里有數。”又看曹行,“倒是老大,你那邊的事情可以操辦起來了。”

曹行頷首。

“知途,你倒是可以和宋端多接觸接觸。”

曹琦意味深長的對曹行說道:“你們兩個應該會有很多肺腑之言。”

曹行淡笑:“是。”

而曹純聽著她們這樣說,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不明就里的狀態,什么事?父親要大哥操辦什么?曹琦又提起宋端做什么?

而最關鍵的是,匡王在爭儲中敗了,父親等人居然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快些用膳吧。”

曹燮說道:“還有很多事情要你們去做呢。”

“是。”

曹純悶悶的應了一聲,那肉粥送進嘴里卻食之無味,她瞧著各人各色,忽然反應過來一些,有些不甘心的用力咀嚼著。

看來,家里還有很多事都把自己蒙在鼓里了。

“姑娘,藥熬好了。”

素問將湯藥遞給宋端,開門叫那人進去。

韓來正坐在花廳的小榻上,他頭發垂在身側,臉色蒼白如紙,單披著一件天青色的長衫,捧著書卷細細的讀著。

那夜他騎馬狂襲,從皇城直奔西坊,最后還摔了下來,腳踝受了傷,骨頭處腫的老高,敷了藥還是疼得厲害,便沒有去上職。

“公子,把補藥喝了吧。”

宋端靠近他身旁,舀了一勺遞過去。

“我自己來。”

韓來接過,卻把勺子遞到了她嘴邊。

宋端不解的看著他。

“我怕燙。”韓來冷淡的說道,“你給我試試。”

“下臣已經吹過了。”宋端說道。

韓來不為所動,又往前遞了遞勺子。

宋端這才神色怪異的抿了一口,誰知道這一口完事,韓來又舀了一勺。

“公子這是干什么?”宋端皺眉。

“我怕苦。”韓來道,“你喝一大口嘗嘗,剛才抿一下試不出來。”

宋端無奈,將那一口喝下,可見這藥是個固本培元的好東西,小兩口下去胃里就舒服很多,熱乎乎的,也沒那么疼了。

“不苦,公子快喝吧。”

她說道。

“我怕辣,你再喝一口。”

韓來一本正經的繼續喂給她。

宋端冷臉:“公子你到底喝還是不喝。”

“我想讓你喝。”

韓來直白的說道:“我想喂你喝。”

宋端瞳孔微縮,看著那遞過來的勺子,就像是刺過來的寶劍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張開嘴巴了:“公子身子不適,這藥還是你喝了吧。”

說完,坐在一旁的圓凳上。

正好是韓來夠不到的距離。

韓來無奈,只好自己將那藥喝完,隨即道:“真是奇怪,同樣是暴雨如注,怎么你就沒事,我和元白都病倒了。”

“公子忘了,下臣有武功傍身。”

宋端道。

“我這腳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韓來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可是很難做到,便叫宋端過來架著自己。

但過去的話,勢必要勾肩搭背,宋端再也不上當,而是道:“那我叫素問來。”

“不用了。”

韓來自己順利的站了起來。

他抬起扭傷的左腳看了看,試探著在地上點了一下,誰知道腳腕剛一吃力,疼痛就鉆心而來,韓來痛嘶,臉上更是一絲血色都不見了。

“刁御醫說了,若是公子仔細將養的話,不出十天半個月就能行走正常了。”宋端囑咐道,“不如這段時間就別去遙監殿了,要處理的公文都送到府上,一來一回也耽誤不了什么。”

韓來應允了。

“上御司那邊還有些事,下臣得回去。”

宋端往出走,臨出門突然聽韓來說道:“你這么忙,不如讓羅清逸來府上伺候我吧,省的耽誤你上御司那邊的正事。”

他本以為自己說完宋端會拒絕,誰知那人只是點頭道:“下臣知道了,等下回去就同羅清逸說,也會著人安排住處。”

“等下!”

韓來叫住她,皺眉切齒道:“我說行就行,你作為我的女史,難道就沒有什么諫言相勸嗎?”

“女史入府侍奉是常有的事,程聽于杜大夫也是如此,就連岑越不也是來過咱們府上住過一陣嗎?”宋端平靜道,“再者說了,下臣也快要回太丘了,羅清逸過來伺候公子,一來騰出時間給下臣處理走后的事,二來也可和公子磨合默契,這不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的事嗎?”

在韓來錯愕的神色中,宋端繼續道:“公子思慮的如此周全,下臣自然沒有什么好相諫的。”

“算了,不必她入府,有小篆和隸書就夠了。”韓來沒好氣的說道。

“在其位者,不應該朝令夕改。”

宋端面色冷凝。

韓來看著她,氣極反笑:“好,那就把她接來。”

說完,重新拾起一旁的書卷,飛速的翻頁,想必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宋端應聲,砸門離開。

這關門的聲音太大,嚇得榻上的韓來一激靈,抬身往外看了看,透過窗子能看到宋端疾掠而過的身影,眼底含笑,這人嘴上不說,心里還是生氣了吧。

韓來捧著那書卷捂住嘴,偷笑幾聲。

待宋端回去懷閣,蘇合正在那里等她,將一封信遞過去:“太丘來的。”

師父又寫信來了?

這才多久就又送信來。

宋端懷揣著疑慮打開,匆匆掠過,驚訝的說道:“師父過些時日要來靖安了。”

蘇合正在整理茶具,聞言也回頭道:“從太丘嗎?”

“當然。”

宋端不知道師父為什么過來,但師徒二人已經小兩年沒見了,前些日子韓來回去太丘,她卻要留在府上主持大小事務,遂想念的很。

希望師父能帶些自己腌制的小咸菜過來。

“等下去回了老夫人,再安排一間屋子給師父。”宋端說完,又想起一事來,對蘇合道,“還有那個……你也給師父準備好,放在他屋里就行。”

蘇合想起來,臉色微紅,點了點頭:“奴知道。”

“記得多準備幾本。”

宋端囑咐:“免得看完了再要,弄得咱們都尷尬。”

“是。”蘇合哭笑不得。

“對了。”

宋端將羅清逸的事情告知,從外面進來的素問正好聽見,十分不快的說道:“公子身邊素來只有姑娘,把這羅清逸接來做什么,還是說姑娘還沒走呢,公子就開始提拔旁人了,若論衷心用心,誰能比得過姑娘去。”

“別啰嗦了。”

宋端心里有些燥:“趕緊去安排。”

沒過幾日,圣人下令,罪不連坐,唐家的其余族人皆相安無事,只是后人不能入仕為官,至于尤氏,赦免死罪,貶為庶人,宅子也被圣人收了回去。

這已經是此事最好的結局了。

川王得到這個消息,總算是松了口氣,還以為圣人會將尤氏關押起來,一輩子都囚禁在大理寺不得出呢。

看來他們一行人的努力終究是沒有白費。

徐氏吩咐程聽將尤氏夫人接來將軍府修養一段時間,馬車不緊不慢的停在那碩大的府宅前,宋端早就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候著了。

孫繞蔓扶著尤氏下了馬車,那人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命,換了干凈的衣服,雖然身體還虛弱的很,但jing神好多了,見到川王說道:“宋女史啊,你身體怎么樣了?還在這風口等我這個老婆子。”

“我沒事,您快請。”

宋端扶著尤氏進去:“三殿下得了消息,一會兒也就到了。”

“折騰他做什么。”

尤氏擺了擺手。

徐氏聽到院里的聲音,忙起身出門,瞧見瘦了一大圈的尤氏,眼眶一酸,急忙忙的迎了上去說道:“哎呦我的老姐姐,你沒事就好啊。”

總算見到了熟人,尤氏也悲從中來,兩人握著手,不等開口就淚流滿面。

宋端不禁動容:“二位夫人,還是先進去說吧。”

徐氏不住的點頭,一行人進去花廳內坐下,尤氏現在是庶人,家業也全被圣人給收了回去,現在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了。

“那不如就住在我府上吧,還有個伴兒。”徐氏邀請道。

“不了。”

尤氏拒絕了。

“唐恒畢竟做了孽,難為這些孩子嘔心瀝血,才保下一行族人的性命。”她說著,嘆了口氣,“尤其是老三和千年,我也沒臉啊……再待在這里了。”

“那你這個時候了,能去哪兒啊?”

“去善緣寺。”

尤氏心意已決:“從此青燈古佛相伴,也算是守著那個死老頭子了。”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出去,“我現在是孤身一人,好安頓。”

徐氏見狀,不好再說什么:“端午。”

那人了然:“下臣會安排妥當的。”

“多謝宋女史了。”尤氏道。

“夫人,請喝茶。”

門打開,羅清逸端著木盤走了進來,將兩杯熱茶奉了上去。

尤氏瞧見,這是個生臉,但是看穿著也不像是下人,便問了一嘴。

“下臣是工部尚書之女羅清逸,現在是公子身邊的御尚。”羅清逸笑道,“前幾日公子下令讓下臣入府伺候,所以才在這里。”

她語氣輕快,尤氏點了點頭。

只是覺得奇怪,韓來貼身素來只有宋端,怎么平白又跑出一個羅清逸來,但見宋端那垂著的,冷冷的眼眸,識趣的沒有多嘴。

“有勞姑娘了。”

尤氏道。

“三殿下到了!”

孫繞蔓在外面喊道。

宋端見狀,同羅清逸出去了,門外和川王打了個照面。

“端午姐姐,公子生活上還有什么習慣嗎?”羅清逸問道,“比如說平時寫字或者喝茶的習慣?”

“公子……寫字的時候要把袖子綁起來,喝茶喜歡八分燙的廬山云霧。”

宋端遲疑了一下,還是認真告知:“他不喜歡別人進書房,尤其是私翻他的那些藏品,更不能在辦公的地方吃東西……”

說到一半,想起韓來屢屢為她破的例,有些恍惚。

“還有呢?”

羅清逸依舊問道。

“剩下的,你接處久了就知道了。”宋端忽然覺得沒趣兒,“一時我也想不出來太多。”

羅清逸點了點頭。

而房內,尤氏瞧見川王,又是一陣淚流,怪他不該如此魯莽,用自己的前途去和圣人對賭,若是失敗,那才叫滿盤皆輸。

“還好,我賭贏了。”川王笑道。

他已經知道了尤氏準備出家的心思,也沒阻止,只是讓尤氏先住在將軍府,或者也可以跟自己回王府,等善緣寺那邊處理好了,再親自送她過去。

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川王也告辭了,回去的路上他路過方莊,忽然想起吳玹,便讓相兒停下馬車,下車進去屋內。

那日他在西坊給尤氏求情,靖安城沒有不認識他這張臉的,屋內的人瞧見川王進來,又驚又嚇的往出走,伙計瞧見,倒是鎮定,他們老板的手藝好,常常有達官顯貴出入方莊,雖然今天這位實在是太尊貴了些。

伙計行禮,立刻道:“殿下稍后,小的這就去叫老板。”

“不必了。”

川王叫住他:“我只是想買一個小鐲子,成色好一些的就行,要民間的款式,不要宮廷那種鑲金嵌銀。”

相兒在旁邊瞧著,他還不知道川王要封吳玹的事,但想來鐲子也不會買給別人。

伙計想了想,從柜臺里拿出一枚。

通體碧澄,舉起來看毫無瑕質。

“這是我們家老板打磨好的,就是還沒做花樣兒。”

伙計遞給川王,相兒探著脖子,多嘴道:“這個好看,吳姑娘一定喜歡。”

川王皺眉嘖嘴:“就屬你聰明。”

相兒嘿嘿的笑。

“那就這個吧。”

川王藏進袖中,相兒將一個荷包遞給伙計,那里頭很輕,但捏著聽聲音是銀票,他說著好話將兩人送走,迫不及待的打開數了起來。

“殿下,這府里的好東西這么多,一個鐲子有什么稀罕的。”

出了方莊,相兒不解的說道:“吳姑娘可是娘娘宮里出來的人,什么極好的玉沒見過,殿下若投其所好的話,不如親手做點兒什么,那才是心意呢。”

川王這回覺得相兒說的沒錯,打量著那玉鐲,想在這上頭做文章。

“殿下想錯了。”

相兒按住那鐲子,他倒是聰敏的很:“公子想對這鐲子做什么,您又不是專業雕玉刻金的,再毀了這鐲子,豈非得不償失,要說心意的話,得從您擅長的下手。”

“怎么說?”川王聽的很是認真。

“吳姑娘不是喜歡娘娘宮里的那副春日游園圖嗎。”相兒表情鬼jing,“公子何不畫一幅吳姑娘的丹青,同這鐲子一起送給她。”

川王眸光一亮,看著相兒的眼神多有欣賞。

“好主意。”

拍了拍相兒的肩膀,川王贊嘆道:“沒想到你這夫人都沒有的人,對付起這女人的心思來,還這么信手拈來。”

相兒一聽這話,滿臉的不可思議,并且十分厭棄的說道:“誰說我沒有媳婦兒的,去年中秋吳姑娘給我置辦了!”

川王瞪大眼睛:“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沒聽說?”

“殿下對我一點兒也不上心。”

相兒不快的往馬車那頭走,一步也不停。

“你也沒跟我提過啊。”

川王覺得很無辜,想要跟上相兒。

“三殿下。”

身后有人說話。

川王回頭,是曹行。

他臉色一冷,旋即道:“曹公子。”

“見過三殿下。”曹行拱手道,“前些日子在方莊遇見宋女史,今日又碰到三殿下,看來我當真好福氣,只要出門便能遇見貴人。”

這人語氣油滑,川王心里有些厭煩,卻還是道:“公子說笑。”

“想來那日瞧見三殿下在西坊……眼下身子倒是無礙了。”

曹行道:“殿下果然是有福氣的人。”

“不過是將養的好罷了。”

川王說著,臉上卻沒什么表情,看樣子不是很想和曹行交談什么。

“養得好是一方面,有福氣也是一方面。”

曹行再次拱手:“殿下得過這一關,想必日后更是前途無量。”

川王微微斂眸:“那就借公子吉言了。”

說罷,轉身往前走。

只是臉上的神色,冷凝的像是冬日的梁上珠。

曹行則進去方莊,伙計瞧見他,忙迎上來笑道:“原來是曹公子。”

“上次的玉佩修好了嗎?”

“修好了。”

曹行深深一笑:“那就好。”